第二十五章 有子萬事足(第3/5頁)

小方就醉在這酒樓內,醉在趙群面前。

他醒來的時候,還在這家酒樓上。趙群還是在他面前,冷冷地看著他。

群豪已散了,燭淚已幹了,趙群的臉色,就好像窗外灰暗的蒼穹,仿佛很近,又仿佛很遠很遠。小方在揉眼睛,仿佛很想看清楚這個人,卻又偏偏看不清。

——這個人為什麽還沒有走?還留在這裏幹什麽?

——如果他要報復,為什麽不把小方一刀殺掉?

小方掙紮著坐起來,雖然坐了起來,還是比趙群矮了半截的。

——有些人好像總是要比另外一些人矮半截的。

這個小城雖然在邊陲,卻是個很繁榮的鎮市。這家酒樓當然是在一條很熱鬧的街道上。

窗外的天色雖然灰暗,現在卻已是正午。正是吃飯的時候,不管生意多壞的酒樓飯鋪,多少都應該有幾個客人。

這家酒樓絕不像是生意壞的酒樓,如果生意壞,這地方早就沒法子維持下去。

可是現在酒樓上只有他們兩個人。

小方看著趙群,趙群看著小方。兩個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除了他們兩個之外,誰也不知道他們心裏在想什麽。

他們兩個人都沒有開口。酒樓上連一點聲音都沒有,外面的街道上卻有各種聲音傳了過來。有人聲,有車聲,有馬蹄馬嘶聲,有小販的叫賣聲。

趙群終於說話了,說的卻不是他心裏在想的事。

他忽然問小方:“你在想什麽?是不是有什麽話要對我說?”

“不是。”小方道。

“不是?”趙群問道。

“不是我有話要對你說。”

小方道:“是你有話要對我說。”

“哦?”

“有件事你早就應該告訴我了。”

“哦?”

“你還記不記得那個穿白衣、飲烈酒、唱悲歌的歌者?”小方問。

“我記得。”

趙群道:“我當然記得。”

“我們埋葬了他之後,在蘇蘇為陽光治傷的時候,在那個山坡上,你是不是對我說過,有件秘密要告訴我?”

“是。”

“但是你一直都沒有告訴我。”

“我沒有。”

趙群道:“我一直都沒有機會說出來。”

小方用一種很奇怪的眼色看著他,過了很久才問:“現在呢?”

“現在……”

趙群還沒有說下去,但小方已經打斷了他的話:“現在你也已經用不著說出來了。”

“為什麽?”

“因為我已經知道你要說的是什麽。”

小方的眼色奇怪:“因為現在我已經知道你是誰了。”

趙群在笑:“你知道我是誰?”

他的笑容也同樣奇怪:“你說,我是誰?”

小方的回答絕對可以使每個人都大吃一驚——最少可以使除了他們兩個人之外的每一個人都大吃一驚。

“你就是呂三。”小方說。

趙群又笑了。

他居然沒有否認,連一點否認的意思都沒有,他只問小方:“你怎麽知道我就是呂三?”

這個問題本身就是答案,他問這句話,就等於已經承認自己就是呂三。

所以他自己回答了這一個問題:“其實我知道你遲早總是會想到的。你並不太笨,現在也是你應該知道的時候。”

有很多事,有很多關鍵,如果他不是呂三,就無法解釋。

“不錯,我就是呂三。”

他居然立刻就承認:“你當然早就知道‘趙群’這個名字是假的,這張臉也是假的。所以你現在雖然知道我就是呂三,但是等到你下次見到呂三時,還是沒法子認得出來。”

“還有下次?”

小方冷冷地問:“這一次還不是最後一次?”

“還不是。”

“是不是因為你還不想讓我死得太快?”

“是。”

呂三微笑:“千古艱難唯一死,誰都不想死,只不過有時候死了反而比活著好得多。”

——死了一了百了,活著才會痛苦。

“我相信你一定也知道這道理。”

呂三又問小方:“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麽要把蘇蘇留下來給你?”

他自己又替自己回答了這個問題,他的回答無論什麽人聽見都會覺得難受得要命:“因為你殺了我的兒子。”

呂三說:“所以我也要你還給我一個兒子,你自己親生的兒子。”

有時候一個人往往會一下子就變成空的。身體、頭腦、血管,全部變成空的。連思想、感覺、精神、力量,什麽都沒有了。

未曾有過這種經驗的人,一定不會相信一個人真的會變成這樣子。

小方相信。

小方現在就是這樣子。

——一刹那的真空,永無止境的痛苦回憶。

——一刹那往往就是永恒。

小方仿佛聽見呂三在說話:“你已經完了,徹底完了。”

呂三的聲音溫和得令人想吐:“你在江湖中的名聲已經完了。你的母親、你的朋友、你的情人、你的兒子,都已經落入我手裏。只要我高興,隨便我用什麽法子對付他們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