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跪著死的人(第2/5頁)

他當然也看出了這胖子的殺機,明明怕得要命,居然還能笑得出,明明笑得很愉快,卻又偏偏怕得要命。

一個正常的人絕不會像這樣子的,這個人是不是已經被嚇瘋了?

他的同伴們都在吃驚地看著他,本來顯得很驚訝的臉上,忽然也全都露出了笑容,又愉快又神秘的笑容,跟他完全一模一樣的笑容。

然後這三十五個人也全都跪了下去,跪下去的時候也仿佛笑得更愉快。

騎驢的胖子臉色變了,也變得驚訝而恐懼。

就在他臉色剛開始變的時候,他臉上忽然也露出了笑容,又愉快又神秘的笑容,和另外三十六個人完全一模一樣的笑容。

然後他也跪下去。

三十七個人一跪下去就不再動,不但身子保持原來的姿勢,臉上也保持著同樣的笑容。

三十七個人一直在笑,就好像同時看到一件令他們愉快極了的事。

陽光忽然握住了小方的手,她的手冰冷而潮濕,小方的手也一樣。

看見這三十七個人如此愉快的笑容,他們連一點愉快的感覺都沒有,只覺得說不出的詭秘可怖。

他們也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但是他們心裏忽然也有種說不出的恐懼。

漫漫的長夜還未過去,大地一片黑暗死寂,三十七個人還是動也不動地跪在那裏,臉上還是保持著同樣的笑容。

但是現在連他們的笑容看來都不再令人愉快了。

他們的笑容已僵硬。

他們全身上下都已僵硬。

就在他們跪下去的時候,他們已經死了,一跪下去就死了。

他們死的時候,就是他們跪下去的時候,也就是他們笑得最愉快的時候。

他們死的時候為什麽要笑?

他們為什麽要跪著死?

小方想問班察巴那,陽光也想問,有很多事都想問。

在這片神秘而無情的大地上,如果還有一個能解釋這種神秘而可怕的事,這個人無疑就是班察巴那。

班察巴那卻不讓他們問。

他忽然從身上拿出個漆黑的烏木瓶,用小指和無名指捏住瓶子,用拇指和食指拔掉瓶塞,從瓶子裏倒出一點粉末在兩匹馬的鼻子上。

本來已漸漸開始要動的馬,立刻不再動了。

他不但不讓人出聲,也不讓馬出聲。

沙丘前三十七個人全都死了,死人是什麽都聽不到的。

他為什麽還不敢出聲?

他怕誰聽見?

班察巴那不但冷靜鎮定,而且非常驕傲,對自己總是充滿信心,對別人一無所懼,大家都承認這世界上已經很少有能夠讓他害怕的事了。

可是現在他的臉色卻變了,看來甚至比小方和陽光更害怕。

因為他知道的事遠比他們多。

他不但知道這些人都中了毒,而且還知道他們中的就是傳說中最可怕的“陰靈”之毒。

——毒性無色無味,來得無影無形,下毒的人也像是陰魂幽靈般飄忽詭秘、來去無蹤。

從來沒有人知道下毒的人是誰,用什麽方法下的毒。也沒有人知道自己是在什麽時候中的毒,等他們知道自己中毒時,已無救了。他們的臉已因毒性發作而扭曲變形,他們的身子已因肌肉痙攣而跪下。

毒殺他們的陰靈也許還在千裏外,也許就在他們附近。

不管他在哪裏,他遲早總會來看看這些死在他毒手下的人,就好像一位名匠大師完成一件精品後,總忍不住要來欣賞欣賞自己的傑作,可是從來都沒有一個活著的人能看到他的真面目,因為他一定要等到他的對象全都死光了之後才會來,他總是會安排他們死在一個寂靜荒涼、很少有別人會去的地方。

這個幹涸的綠洲本來已很少有人跡,現在這些人都死光了。

所以陰靈也很快就會來了。

——他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他究竟是人?還是個幽靈鬼魂?

班察巴那的心跳已加快。

他知道如果陰靈發現這裏還有活人,這個活人還想再活下去就很難了。

漫漫的長夜已將過去,被冷汗濕透的衣服已被刺骨寒風吹幹。

黑暗的蒼穹已變成一種比黑暗更黑暗的死灰色。

三十七個跪著死的人還是直挺挺地跪在死灰色的蒼穹下,等著毒殺他們的陰靈來看他們最後一眼。

第一個來的卻不是陰靈,是一只鷹。

食屍鷹。

鷹在盤旋。

死灰色的蒼穹漸漸發白,漸漸變成了死人眼白一樣的顏色。

盤旋低飛的食屍鷹忽然落下,落在一個跪著死的人身上,用鋼錐般的鷹喙啄去了這個人的眼睛。

這是它的第一口。

就在它準備繼續享受這頓豐美的早餐時,它的雙翅也忽然抽搐扭曲。

它不是跪著死的。

鷹不會跪下,可是鷹會死。

陰靈的毒已布滿了這個死人每一寸血肉,這只鷹啄食了死人的血肉,鷹也被毒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