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抉 擇(第2/5頁)

小方的手握緊:“你呢?”

蔔鷹沒有直接回答這問題,只告訴小方:“有些事,我也不能做主的。”他慢慢地接著道,“譬如說,你要走,我也沒法子留住你。”

小方忽然明白蔔鷹的意思了,因為他忽然想起了蔔鷹說過的兩句話:

——不是朋友,就是仇敵。

——對付仇敵,絕不能留情。

朋友變為仇敵,擁抱變為搏擊,鮮血像金樽中的美酒般流出。

奇怪的是,在這一瞬間,小方所想的並不是這些,不是殺戮不是死亡不是毀滅。

在這一瞬間,他忽然想到了他的故鄉江南,寧靜美麗的江南,杏花煙雨中的江南,柔櫓聲裏多橋多水多愁的江南。

蔔鷹的聲音也變成像是江南般遙遠。

“我早就知道你要走的。”蔔鷹說,“你回到拉薩,沒有再去看波娃,我就已知道你決心要離開我們,因為你自己知道你永遠都無法了解我們,也無法了解我們所做的事。”

他忽然打斷他自己正在說的話,忽然問小方:“你在想什麽?”

“江南。”小方道,“我正在想江南。”

“你在想江南?此時此刻,你居然在想江南?”

蔔鷹的聲音裏沒有譏誚驚異,只有一點淡淡的傷感:“你根本不是我們這一類的,你是個詩人,不是戰士,也不是劍客,所以你才要走,因為現在你居然還在想著江南。”

小方擡起頭,看著他:“現在我應該怎麽想?想什麽?”

“你應該想想嚴正剛,想想宋老夫子,想想朱雲,想想他們是些什麽人。”

“我為什麽要想他們?”

“因為他們絕不會讓你走的。”蔔鷹道,“如果世上只有一個法子能留住你,他們一定就會用那個法子對付你。如果他們認為一定要割斷你的咽喉才能留下你,他們的刀就絕不會落在別的地方。”

“他們都是這種人?”

“他們都是的。”蔔鷹道,“他們不但能把人的咽喉像割草般割斷,也能把刀鋒上的人血當作水一樣擦幹。”

小方凝視著他,過了很久才慢慢地說:“你應該知道有時候我也會這樣做的。”

蔔鷹的銳眼中忽然透出魔眼般的寒光,掌中的水晶杯忽然碎裂,忽然站起來,推開窗戶:“你看那是什麽?”

從窗子裏看出去,可以看到一根很高的旗杆,旗杆上已掛起一盞燈。

“那是一盞燈。”小方說。

“你知不知道那是什麽意思?”

小方不知道。

蔔鷹遙望著遠處高掛的紅燈,眼睛裏忽然露出一種從未有的痛苦之色。

“那意思就是說,他們也知道你要走了,已準備為你餞行。”

他忽然伸手,彈指,彈出了一片水晶杯的碎片,疾風破空聲尖銳如鷹嘯。

三十丈外的紅燈忽然熄滅,蔔鷹眼中的寒光也已消滅。

“所以現在你已經可以走了。”他沒有回頭再看小方,只揮了揮手,“你走吧。”

小方走出門時,就看見了陽光。

陽光正站在院子裏一棚紫藤的陰影下,臉上那種陽光般開朗愉快的笑容已不見了。

她雖然還在笑,笑容看來卻已變得說不出的陰郁哀傷。

小方走過去,走到她面前:“你也是來為我餞行的?”

“我不是。”她忽然握住小方的手,她的手冰冷,“你知不知道他們準備用什麽來為你餞行?”

小方點了點頭:“用我的人頭,還是用我的血?”

他也握住陽光的手:“你要說的我都知道,可是隨便他們要用什麽,我都不在乎。”

陽光吃驚地看著他:“你不在乎?真的不在乎?”

“反正我已決心要走了。”小方道,“隨便用什麽法子走都一樣。”

活著也是走,死了也是走,既然已決心要走,就已沒有把死活放在心上。

陽光終於放開了他的手,轉過頭去看花棚陰影下一枝枯萎的紫藤。

“好了,你走吧!”她指著角落裏一個小門,“你從這道門走,第一個要為你餞行的是嚴正剛,你要特別注意他的手。”

小方看見過嚴正剛出手。

在那懸掛著黑色鷹羽的帳篷中,在那快如電光石火的一刹那,他就已卸下了柳分分的魔臂。

他用的是左手。

“我知道。”小方說,“我會特別注意他的左手。”

陽光的聲音忽然壓得很低:“不但要注意他的左手,還要注意他的另外一只手。”

“另外一只手?”小方道,“右手?或……”

“不是右手!”

難道嚴正剛也有另外一只手,第三只手?

小方還想再問時,她已經悄悄地走了,就像是日暮崦嵫時陽光忽然消失在西山後。

只不過太陽明日還會升起,小方這一生可能永遠見不到她了。

無論你在什麽時候、什麽地方看見嚴正剛,他看來都好像是在廟堂中央行大典一樣,衣著整齊潔凈,態度嚴肅恭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