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箭神的神箭(第4/5頁)

他沒有問出來。

波娃和班察巴那一走出去,蔔鷹的樣子就變了,小方面對他時,他已經倒了下去,倒在用獸皮堆成的軟墊上,小方從未見過他如此疲倦衰弱。

他蒼白的臉上全無血色,可是他雪白的衣服上卻已有鮮血滲出。血跡就在他胸膛上,距離他的心口很近。

“你受了傷?”小方失聲問,“你怎麽會受傷!”

蔔鷹苦笑:“只要是人,就會受傷。利劍刺入胸膛,無論誰都會受傷的。”

小方更吃驚:“江湖中人都說你是從來不敗的,我也知道你身經百戰,從未敗過一次。”

“每件事都有第一次。”

“是誰刺傷了你?”

蔔鷹還沒有回答,小方已經想到了一個人,如果有人能刺傷蔔鷹,一定就是那個人。

——無名的劍客,無情的劍。

小方立刻問:“你已經跟他交過手?”

蔔鷹沉默了很久,才慢慢地說:“當代的七大劍客,我都見過,雖然我並沒有跟他們交過手,但是他們的劍法我都見過。”

他在嘆息:“他們之中,有的人已老,有的人生活太奢華,有的人劍法太拘謹,昔年被江湖公認的當代七大劍客,如今都已成過去,所以我沒有跟他們交手,因為我知道我一定能勝過他們。”

這不是回答,所以小方又問:“他呢?”

蔔鷹當然也知道小方說的“他”是什麽人。

“我已經跟他交過手。”蔔鷹終於回答,“我敢保證,七大劍客中,絕沒有一個人能接得住他這一劍的……”

這一劍,無疑就是刺傷蔔鷹的這一劍……

“我從未見過那樣的劍法,我甚至連想都沒有想到過。”蔔鷹慢慢地接著道,“我只能用六個字來形容這一劍。”

“哪六個字?”

“必殺!必勝!必死!”

“可是你還沒有死。”小方仿佛在安慰他,又仿佛在安慰自己,“我看得出你絕不會死的。”

蔔鷹忽然笑了笑:“你怎的看得出我不會死?”

他的笑容中帶譏誚:“我留下你,說不定就是為了要你在這裏等我死,因為我也曾留在你身邊,等著你死。”

譏誚有時也是種悲傷,悲傷有時往往會用譏誚的方式表達。

小方也了解。

除了對自己的感情外,對別的事他通常都能了解。

他慢慢地坐下來,坐在蔔鷹身旁。“我等你。”他說,“不是等你死,是等你站起來。”

烈日又升起,帳篷裏卻顯得分外陰暗寒冷。

蔔鷹已閉著眼睛躺了許久,也不知是不是睡著了,這時忽然又張開眼,看著小方:“有兩件事,一定要告訴你。”

“你說。”

“那個無名的劍客並不是真的沒有名字,他姓獨孤,叫獨孤癡,不是癡於情,是癡於劍。”

蔔鷹嘆息著:“所以你千萬不能與他交手,癡於情的人,一定會死在癡於劍的人之劍下,這一點你絕對不能不信。”

小方只問:“第二件事呢?”

蔔鷹又沉默了很久才開口。

“你是個浪子。”他道,“有的浪子多金,有的浪子多情,有的浪子愛笑,有的浪子愛哭,不過所有的浪子都有一點相同。”

“哪一點?”

“空虛。”蔔鷹強調,“孤獨、寂寞、空虛。”

他慢慢地接著道:“所以浪子們如果找到一個可以讓自己覺得不再孤獨的人,就會像一個溺水者抓到一根木頭,死也不肯放手了,至於這根木頭是不是能載他到岸,他並不在乎,因為他心裏已經有了很安全的感覺,對浪子們來說,這已足夠。”

小方當然明白他的意思。

他說的正是小方一直隱藏在心底,連碰都不敢去碰的痛苦。

一個人,一柄劍,縱橫江湖,快意恩仇,浪子的豪情,也不知有多少人羨慕。

因為別人永遠不會知道他們心底的空虛和痛苦。

蔔鷹道:“可是你抓到的那根木頭,有時非但不能載你到岸,反而會讓你沉得更快,所以你應該放手時,就一定要放手。”

小方握緊雙拳,又慢慢松開:“你為什麽要對我說這些話?”

蔔鷹道:“因為你是我的朋友。”

朋友。

聽到這兩個字從蔔鷹嘴裏說出來,小方真的吃了一驚,甚至比看見他白衣上的血跡時更吃驚,只覺得心裏忽然有一股熱血上湧,塞住了咽喉。

蔔鷹坐起,從身旁拿起一個羊皮袋,袋裏不是那種淡而微酸的青稞酒。

“這是天山北路的古城燒。”他說,“這種酒比‘大麥’還烈得多。”

他自己先喝了一口,將羊皮袋交給小方。

辛辣的烈酒,喝下去就像熱血一樣。

“你怕不怕醉?”

“連死都不怕,為什麽要怕醉?”

蔔鷹銳眼中又有了笑意,忽然曼聲而歌。

兒須成名,酒須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