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恩怨分明(第2/17頁)
當然,他不知道,在他最後聽到的地下的人語,是完全正確的,在他所爬行著的地面下,的的確確是有人住著。
西北的黃土,有一種特異的黏性,有許多人,就利用這種特異的土性,鑿壁而居,謝鏗存身之地,恰好是在一個高坡上,在這高坡的下面,就有不少人鑿壁而居,這種情形除了西北之外,他地是絕對沒有的。
當謝鏗回復知覺的時候,他並不相信自己已由死亡的邊緣被救了回來。
因為放眼望去,四周都是土壁,帶著點油的泥黃色,此外便一無所有,生像是一座墳墓。
他又呻吟了一聲,微一轉折,那種麻痹的感覺仍存在,卻已不如先前那麽劇烈了。
此時他更是疑竇叢生,不知道自己究竟遇到了什麽事。
他行走江湖這麽多年,這種事倒的確是第一次遇見。
須知昔日行旅遠不及今日方便,謝鏗雖有遊俠之號,但西北卻是第一次來,因為他聽到一些風聲,那就是他唯一的仇人,手刃他父親的黑鐵手童曈已逃亡到了邊塞。
因此他絲毫不知道西北的風土人情,西北人鑿壁而居的特性,他當然更不會知道,此刻他存身之地竟是這等所在,自然難免驚懼。
謝鏗正自驚懼交集,眼前一花,已多了一人,他更驚,全身本能地一用勁,想跳起來,但仍然是力不從心,無法辦到。
這人來得非常突兀,竟像是從土壁中鉆出來的,此情此景,再加上這種人物,謝鏗膽力再雄,心頭也不禁微微生出些寒意。
但哪裏知道西北的這種土窯,根本沒有門戶,只不過在入口處多了一重轉折,只要行動略為快些,便使人看起來像是自壁中鉆出的,尤其是像謝鏗這樣從未到過土窯的人物,更容易生出這種錯覺。
那人雖仍強自偽裝著硬朗,但他臉上的皺紋和佝僂的身形,卻都無法掩飾歲月所帶給他的蒼老。
只有他一對眼睛,卻仍然炯炯發生光彩,毫無灰暗之色。
是以當人們第一眼看到他時,他所帶給人們的感覺,是極不相稱的。
試想一個有著暮年人的身軀和面貌,卻有一對年輕人的眼睛,那在別人的心目中,會造成一種怎麽樣的印象呢?
謝鏗努力地收攝著自己的神智,他知道此刻他須要應付一個極為奇怪的遇合,只是他自己卻無法推測這種遇合究竟是禍是福罷了。
謝鏗的目光是深邃的,前額是寬闊的,這表示了他的智慧和慷慨。
然而此刻他卻迷惘了——沉默了許久,那老人用一種極為奇特的目光望著他,目光中像是他對這被他冒著狂風救回來的年輕人竟有些恐懼。
誰也無法解釋他此時的情感,他以前做錯過一件事,為了這件事,他離開了他所熟悉的地方,拋棄了他原有的名聲和財富,來到這荒涼而淒冷的地方,一待就是二十多年。
很偶然的,他發現了這垂危的少年,更偶然的,他竟能看出這少年所受的毒,而花了極大的心思去救了他。
這不能不說是謝鏗的幸運,須知天下之大,除了施毒的人之外,能解開此毒的人,的確可以說得上是少之又少了。
而這寂寞、孤苦的老年人怎麽卻能夠為他解開此毒呢?
這當然又是個謎。
終於,老人笑了,雖然他的笑容有些勉強,但總算是笑了。
謝鏗也從驚駭中平復了過來,他想起了他方才的情況,那時候他以為已經絕無活命的希望了。
而此刻的情況卻很明顯地告訴他,他已經生還。
於是他在驚駭之外,開始有了欣喜,欣喜之外,對這老年人也無形中生出了感激。
老人帶著笑容走了過來,用手輕輕按了按謝鏗的肩頭,道:“你不要亂動。”伸手一摸謝鏗的前額,臉上竟流露出驚奇之色。
他雙目一張,緊緊盯在謝鏗臉上,瀏覽了一轉,道:“看不出你內力竟這麽深厚。”他長嘆了口氣,又道:“只是你與他結了仇,大約你遲早總有一天會不明不白地死掉的。”
這老人雖然久居西北,但是鄉音未改,仍然是一口湖北官話。
須知年齡越大,學習別種方言也就越難,這幾乎是人類的通性。
謝鏗一愕,倏然色變問道:“我和誰結了仇——”他對這老人的話,的確是驚異了。
那老人兩條長眉一皺,道:“你難道不知道他?”他微一停頓,又接著說,“看你的樣子,大約在江湖上闖蕩過不少時候,在武林中也有些名聲,你難道沒有聽說過他?”
謝鏗倒吸了一口涼氣,驀地想起一個人來,脫口而出:“是他?”
那老人微一點頭。
謝鏗長嘆了一聲,道:“這倒奇怪了,我和他素無仇怨的呀?”
一側頭,看到老人一只枯瘦的手正按在他肩頭上,色如漆墨,黝黑得竟發出了光彩,心中忽然一動,臉色更是大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