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第四十四章 悵悵離情

此刻暮色已合,晚霞初落。西邊天末,尚留得幾痕淡淡的雲霞,影映得滿天枯木疏林,平添了多少幽清的畫意。

伊風隨著“飛虹七劍”出觀下山,各各心裏都有著心事,是以一路默然。只有華品奇發出的嘆息聲,偶爾打破沉寂。

此刻天已入暮,再加上他們都知道此山此刻都是武林中人,是以便都展開身法,寂寂山路上,只見幾條極淡人影一閃而過。

到了山腳下,飛虹劍客們方才騎來的三匹健馬,正被系在一段枯幹之上。

華品奇側顧伊風一眼,喟然說道:“三弟,你先和我同乘一騎吧。”

他嘆息一聲,又道:“你還記不記得,二十年前,我那天抱著你騎馬兜一個圈子?唉,歲月催人,如今你已長大成人,而我——也老了。”

嘆息的尾音,久久不落。

伊風不禁同情地看了這垂暮的武林健者一眼,心裏對蕭無,更起了一種說不出來的厭惡。想見那蕭無,必定是天性極為涼薄無情之人,否則又怎會如此!

他正自感嘆間,忽然山畔傳來一聲聲尖銳而急切的呼聲,伊風一聽,就知道是蕭南蘋在呼喚著自己。

這急切的呼聲,使得他突然升起了一種歉意,低嘆一聲,他悄然回過頭去。

只見山上果然極快地躥下一人,筆直地掠到他身前,依然嬌喘著,想必是因為過急的奔馳,此刻額上甚至已現汗珠了。

“南哥!我……我要和你一齊走。”

蕭南蘋溫柔的目光,乞憐地望著伊風。

晚風颯然,借著將暗的天色,伊風看到了她雙頰的紅暈,兩鬢的亂發,雖然是男裝,但她仍顯得那樣嫵媚動人。即使最醜的女子,在真情流露時,也會變得美了,何況蕭南蘋這美若春花的女子。

伊風雖然對蕭南蘋也有著一些情感;但他也自知,自己對人家的情感,遠不如人家對自己的濃厚。他先前雖然叫蕭南蘋在姚清宇處等他,但連他自己也不確知自己是否會回到姚清宇處,去尋找這等待著自己的癡情而美麗的少女。

此刻他心中有著愧意,口中也就訥訥地說不出話來。

半晌,華品奇已微微皺眉,道:“三弟!快些上路吧!”

蕭南蘋滿含嗔意地瞪了他一眼,又哀怨地轉向伊風。

她也明知自己珍藏了多年的情感,此刻雖已找到了歸依之處,但這歸依之處,偏又是這麽渺茫,渺茫得就像那天末的雲霧似的!

良久——他見伊風仍然沒有說出話來,少女的自尊,使得她的心,比被人戳了千萬刀還要難受。這一瞬間,她只覺得血液上湧,眼前也變得混混沌沌的,幾乎連伊風的影子,都分辨不出來。

伊風望著他面前這淒楚的少女,也被這份真情所動,幾乎願意放下一切,和這純情的少女,遠遠躲到天涯海角,讓世人再也尋找不著。

因為他感到這少女的真情,是這麽沉重,沉重得使自己的心,都被壓縮得沒有余隙來容納別的感覺了。

他吞吐著,正想說話。

哪知蕭南蘋突然悲鳴一聲,雙手掩面,纖腰一轉,飛也似的掠了去。

夜風吹得她寬大的文士衣襟,像是一只蝴蝶的彩翼般,在伊風的心底震動著一種無比和諧,也卻是無此淒楚的旋律!

她纖細的身影,終於在蒼茫的暮色中,冉冉消失了。

伊風卻像是尊石像似的,站在他先前所站著的地方,動也動彈不了一下。他不知他自己此時的情感,是自責,抑或是自憐!只是他卻覺得,天地在這一瞬間,竟突然寂寞了起來!

人們,有時是最愚蠢的動物,常常會為著一些不值得珍貴的事,而舍棄了一些最最珍貴的東西。因為在他享有這些珍貴之物的時候,並沒有感覺到這些東西的可貴之處,也不去珍惜。

而等到他覺得這些事物可貴,再想珍惜的時候,那些事物,卻已離他遠去,他再想去尋找,也將是非常困難的事了。

突地,伊風感覺到有人輕輕拍了拍他的肩頭,他回頭去望,華品奇正帶著一種喟然的表情在看著他,沉聲說道:“三弟!我們走吧!希望今晚能趕到長安,我有許多話要問問你。”

伊風黯然地隨著他們上了馬,心裏像是傾倒了的五味瓶,酸、甜、苦、辣,他自己也分辨不出到底是哪一種情感!

馬蹄奔馳著,在崎嶇的道路上,響起一連串嘹亮的蹄聲。

暮色愈重。

伊風坐在馬後,兩眼直視著,路旁的枯木,像是一根根連接著朝他頭上打來。

他甚至也願意伸長脖子,讓自己混亂的頭腦,重重挨上一下。因為,那至少可以換得片刻的安寧、沉醉。

但是,那些枯木卻一根根在他身旁擦過了,甚至連他的衣袂都沒有沾上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