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辣手童心(第2/5頁)

轉眼四顧,風吹林木,枝葉篩動,那種混合著譏嘲和得意的笑聲,也已消失在簌簌風聲裏,展白怔了一怔,見那只袋子仍在樹梢隨風飄動,便再爬上幾尺,伸出右手去抓那只袋子,但枝長五尺,手長卻不及三尺,他空自著急,無論如何也無法將袋子攫在手裏。

袋子仍在搖動著,仿佛那怪人的聲音,譏嘲而又得意;展白暗中一咬牙,擰身一撲,將它抓在手中,但身軀已無著力之處,“撲”地掉到地上,蹬、蹬、蹬沖出數步,方自站穩。

一時之間,他心中羞、怒、愧、惱,交相紛至,也不知究竟是什麽滋味,伸手一探,袋中早已空空,只剩下那方褪色的絲綢。但他腦子裏卻堵塞著太多的事,多得他自己也整理不出一個頭緒來。

樹林之中,雖有月光漏入,但究竟是黑暗的,他茫然舉步而行,既忘了自己從何而來,也不知將要從何而去,不由暗中譴責自己。父親的遺命,朋友的重托,自己竟沒有一樣能妥善地完成,就是父親臨終之際那麽慎重地交給自己的東西,此刻也全都從自己手中失去了,他縱有心一死謝罪,卻又有何顏面見父親於九泉之下呢?

於是他開始在地上搜索,希冀能找回被那如瘋子般的怪人所拋去的東西,但在這連對面的人影都分不甚清的樹林裏,又怎能找到這些細小的東西?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停下腳步,極力將心中紊亂的思潮壓了下去,目光四掃,見自己立身之處,竟還是方才遇著燕雲五霸天以及安樂公子等人的那塊林間空地,但此刻已人蹤全渺,就連那追風無影華清泉的屍身,都不知被誰搬去了。

擡目一望,林梢星月仍明,他暗忖道:此刻也不知是什麽時候了,我且在這裏歇息一下,等天光大亮,再入林去找找那些爹爹的遺物,唉!反正我現下已是無處可去,多留在這裏一刻,少留在這裏一刻,又有什麽兩樣?

他心胸之中,茫然已極,隨意尋了一塊石塊,倚著樹幹坐了下去,只覺思潮越來越是混沌,不知不覺地就睡著了,竟不知東方之既白。

睡夢之中,他仿佛又回到那有如黃金般的童年,慈祥的母親,正溫柔地拍著他的身子,嘴裏哼著一支不知名的兒歌。

於是他笑了,初升的陽光,正像慈母的手,溫柔地拂在他身上,一時之間,他不知此刻是真是夢,只覺得那拍在自己身上的手,竟越拍越重,終於一揉眼睛,醒了過來,耳畔卻聽得一個溫柔的聲音道:“朝露晨風,如此之重,你睡在這裏,也不怕著了涼嗎?”

這聲音越發真切,真切得使他也知道並非來自夢中了。他努力清醒一下自己的頭腦,張目一望,只見一個滿身華服的中年美婦,正站在自己身前,用一種無比慈祥的目光望著自己,而這種目光,他已久久沒有享受到了。

這中年美婦見他張開眼來,慈祥的臉上微微一笑,又道:“少年人不知珍惜自己的生命,到年紀大了以後,要後悔也來不及了。”

語音雖親切,其中卻似有種難以描述的憂郁味道。

展白怔了一怔,翻身爬了起來,他本是至情至性之人,此刻見這中年美婦與自己素不相識,卻如此溫柔慈祥地對待自己,心中不禁大為感動,想說幾句感激的話,卻又訥訥地不知該說什麽好。

那中年美婦見到他這副樣子,目中的神色更為慈祥了,輕輕長嘆一聲,又道:“男子漢志在四方,本應出來闖蕩的好,但是,唉,世上又有什麽地方能有家那麽溫暖呢?看你面目憔悴,顯見得在外面已經流浪很久了,你要是不怪我多嘴,你……你還是快點回家的好。”

說完輕輕一拍他的肩膀,轉身走了過去。

展白望著她的背影,心胸之間但覺熱血奔騰,不能自已,突然哀聲嘆道:“我……我沒有家!”兩滴晶瑩的淚珠,在眼眶中轉了兩轉,終於忍不住流了下來。

那中年美婦走了兩步,聽到這句話,腳步一頓,又轉身回來,展白伸手一抹面頰上的淚珠,長聲嘆道:“我一生之中,從沒有見過像夫人這樣的好人,所以忍不住——”

他語聲一頓,掃目望處,卻見樹林盡頭,停著一輛極為華麗的馬車,車轅兩側,竟有四個勁裝佩劍的大漢端坐馬上,不住地回頭望來,一個個濃眉深皺,似是不高興。

他心念一動,便又接道:“夫人有事,還是走吧,我……我以後一定會珍惜自己的生命的。”

他嘴裏如此說,心中卻在暗忖:其實生命有什麽值得珍惜的?我若不是還有父仇未報,就算立刻死了也不可惜,只是我連殺父仇人是誰都不知道,父親的遺物也被我弄掉了!

不禁又為之悲愴不已。

那中年美婦柳眉微皺,柔聲問道:“你年紀還輕,但言辭之中,卻怎的像是有著許多悲愴難解之事?唉!你們少年人總是這樣,還未識得愁滋味,就已如此憂郁了,等到你像我這樣的年紀,心裏就是有憂愁煩悶之事,也不會說出來了,唉!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唉,少年人,還不笑一笑?大好生命,黛綠年華,都在等著你去好好享受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