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裁縫 胭脂 花轎

馬如龍醒來時,所有的聲音全已靜止,天地間又變為一片死寂。他已經被人抱入了裏面的一間房,躺在屋裏僅有的一張床上,這是他第一次睡上這張床。

謝玉侖就在他身旁看著他,屋子裏只有他們兩個人。馬如龍勉強對她笑了笑,立刻就問:“人呢?”

“什麽人?”

“我救回來的那些人。”

謝玉侖沒有回答,卻反問他:“你知不知道你救回來的是些什麽人?”

“我知道。”馬如龍說,“鐵震天是跟我一起回來的。”

“除了他還有誰?”

“還有絕大師,”馬如龍的神情很平靜,“絕大師跟我們一起回來了。”

他說得很平靜,謝玉侖卻顯得有些激動:“你自己知道你救的人是他?”

馬如龍笑笑:“我怎麽會不知道?”

他居然笑了。為什麽總是有些人在最不應該笑的時候笑出來?

“你知道?”謝玉侖顯得更激動,“你知道他就是把你逼得無路可走,一心想要你這條命的人,你居然還要救他?”

“我救的是人,”馬如龍道,“只要他是人,我就不能看著他死在那瘋子手裏,不管他是我的朋友,還是我的仇人都一樣,不管他是什麽人都一樣。”

謝玉侖用一種很奇怪的眼色看著他,看了很久才問道:“你說的是真話,還是故意做給我看的?”

馬如龍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拒絕回答。

“你是真的,”謝玉侖道,“因為你剛才真的是在為他拼命!”她忽然嘆了口氣:“我本來實在不能相信你是個這麽好的人,但是現在我已經不能不相信。”

絕大師一直靜靜地站在角落裏那個擺雜貨的木架旁,自從他進了這家雜貨店,就一直站在那裏,沒有動,沒有開過口,也沒有看過別人一眼。他的身上已有血汙,衣衫已破碎,而且受了傷。但他卻還是能夠保持冷靜鎮定。

跟他同時回來的,除了鐵震天外,另外兩個人本來應該是他的同夥。但是這兩個人卻好像根本沒有看見他這麽一個人,好像只要一走近他,就會被傳染上什麽可怕的致命瘟疫。他們當然都知道這雜貨店裏的人,都是他的死敵,他們都不願被他連累。絕大師也沒有去看他們,眼睛裏空空洞洞的,仿佛什麽人都沒看見。

第一個說話的是大婉:“我知道你留在這裏一定也很難受,可是只要你願意留下來,我們也絕不會趕你走。”

絕大師仍然保持沉默。

大婉卻又道:“你是不是有什麽話要說?”

“是的,”絕大師忽然開口,“可是我要說的話,只能對一個人說。”

“誰?”

“馬如龍。”

小屋裏淩亂且簡陋,大婉就在這小屋裏耽了將近四個月。現在屋裏只有兩個人。絕大師終於單獨地和馬如龍相見了。

“這次是你救了我,”他說,“如果不是你,我絕不會到這裏來的,如果不到這裏來,我一定也像別人一樣死在外面。”他慢慢地接著道:“但是我絕不會因此而放過你,只要我不死,你也沒有死,我還是不會放過你的。”

馬如龍笑了笑,淡淡說:“我救你並不是要你放過我,否則我又何必救你?”

絕大師道:“只不過,那都是以往的事。”

馬如龍嘆了口氣:“不錯,不管你以往要怎麽對我,都沒有什麽關系,因為我們很可能全都活不到明天。”

“但是我們現在還沒有死,”絕大師道,“裁縫還沒有到,脂粉也沒有送來,那個瘋子暫時還不會闖進來的。”

“但願如此。”

“一定是這樣子的,”絕大師道,“我了解那個瘋子,他已經把我們看成網中的魚,已經不急著要我們的命。”

他又道:“所以我們說不定還有機會能逃出去,所以我才要來告訴你,不管你我以後是友是敵,在這段時候裏,我唯你馬如龍的馬首是瞻,我這一生中,從未聽命於人,這次卻是例外。”

馬如龍凝視著他,過了很久才問:“這就是你要對我說的話?”

“是的。”

和馬如龍一起回來的,除了鐵震天和絕大師之外,還有兩個人。其中一個是王萬武。他有一條臂的關節已經被捏碎,但是他居然還沒有死在那柄別人都避不開的彎刀下。

大婉安排絕大師去見馬如龍的時候,他忽然問鐵震天:“我知道你有個兄弟落入了絕大師手裏,你難道不想知道他的生死下落?”

“我想。”

“你為什麽不問?”

“我不能問,也不想問,”鐵震天道,“我怕他已經死在那和尚手裏。”

鐵全義如果已經死在絕大師手裏,鐵震天一定不會放過絕大師的。

“但是我不能殺他,”鐵震天道,“馬如龍既然已將他帶回來,我就不能再傷他毫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