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吊 刑

馬如龍又怔住。酒中怎麽會有毒?是誰下的毒?是不是小婉已猜出邱鳳城要對她下毒手,所以先在酒中下了毒?他喝的也是同一個酒壺倒出來的酒,現在邱鳳城已經毒發斃命,他為什麽連一點事都沒有?

問題實在太多,太復雜,而且來得太突然。他的思想已經完全亂了,連最簡單的問題都沒法子想得通。現在他最聰明的做法,就是趕快離開這是非之地。這些事很可能是經過設計的,根本就是個陷阱。他已經想到了這一點,可惜等他想到時,他已經落入陷阱裏。一個設計得更精密、更惡毒的陷阱,無論誰只要一掉下去,就再也休想逃出來了。

屋子裏點了四盞燈,四盞價值極昂貴的波斯水晶燈,價值昂貴的東西都是好東西,這種燈就算從高處掉在地上,燈罩也不會碎,四盞燈都好好地擺在桌上,擺得四平八穩。忽然間,“啵”的一聲響,四個精美的水晶燈罩竟同時碎裂,燈火將滅未滅。

就在這同一刹那間,馬如龍也忽然感覺到一種巨大的壓力,海浪般從四面八方向他湧來。他的心跳立刻加快,呼吸卻幾乎停止,鼻血湧出,喉頭發甜。眼珠子仿佛已將爆裂。他幾乎暈了過去。等他這陣暈眩過去時,這股奇異而可怕的力量已消失,屋子裏卻多了四個人。他第一個看見的就是絕大師。心絕情絕,趕盡殺絕的絕大師。

有絕大師,馮超凡就一定會在。一個瘦骨嶙峋、面目皮膚黝黑如鐵的苦行僧,一件灰布僧袍雖然千丁萬補,手裏拿著的卻是串價值連城的翠玉佛珠。另一人大袖寬袍,赤足麻鞋,頭上挽道髻,全身的肌膚晶瑩如玉,就好像真是用白玉雕成的一個人,跟那苦行僧正是個極強烈的對比。

四個人是從四個方向進來的,沒有進來之前,每個人都將他們數十年性命交修的內力真氣發出,封死了馬如龍的退路,也封死了他的出手。他們對馬如龍這個人已深具戒心,已認定他是什麽事都做得出的。

剛才那股力量襲擊來時,東西兩方的力量遠比南北強大。從東方來的是那苦行僧,從西方來的是那玉道人,這兩人的內力竟比名滿天下的絕大師更強。馬如龍從未見過他們,卻已猜出他們是誰了。

苦行僧的法號就叫“吃苦”,他吃盡千辛萬苦,西遊萬裏,遠赴天竺,求的並不是佛經,而是自從達摩東渡以來,就為天下學武的人癡心夢想,想求得的佛門武功奧秘。他此行無疑有了收獲。

玉道人就是昔年一劍縱橫,震動江湖,令天下英雄喪膽、天下美女傾心的玉郎君。看見這四個人,馬如龍的心已沉了下去。普天之下,絕沒有任何人能從他們的手底下逃走,也絕沒有任何人能從他們手底下救人,這一點無論誰都不能不承認。

燈火並沒有滅,因為他們並不想讓燈火熄滅。他們想做之事,一定能做到,他們不想做的事,一定不會發生。他們好像根本沒有看見馬如龍這個人,他們的眼中只有邱鳳城。

邱鳳城已經連呼吸都已停止。酒壺酒杯都已翻倒在地上,吃苦和尚撿起來嗅了嗅,一雙深陷入骨的眼睛裏寒光閃動如利刃。他追隨唐三藏西遊求經的路線遠赴天竺,這條路並不好走。在他經過的那些窮山惡水、叢林沼澤中,到處都充滿了絕對致命的毒蟲毒蛇毒獸毒花毒樹毒草。天下所有的毒物他幾乎全都看見過,在這方面,他的經驗幾乎已可比得上嘗遍百草的神農。

絕大師雖然出家多年,剛烈急躁的脾氣絲毫未變,已忍不住問:“怎麽樣?”吃苦和尚不但閉著嘴,連眼睛都已閉了起來。絕大師更焦急。

如連吃苦和尚都查不出邱鳳城中的是什麽毒,天下絕沒有第二個人能查得出。幸好吃苦和尚終於開口。

“壺裏的酒沒有毒。”

“毒在哪裏?”

“在他喝的最後一杯酒裏。”

“是什麽毒?”

“是用牽機、斷腸、銷魂三種毒草煉成的‘秋蟲散’。”

“你能確定?”

“這種毒散無色有味,最宜下在酒中,配合酒性,發作更快。”

“多快?”

“酒一入喉,毒已發作,酒一入腸,命如秋蟲。”

“他的毒剛發作。”

“所以毒必在最後一杯酒中。”

“中毒能解?”

“秋蟲並非必死,只要救得快,就能解。”

“你能解?”

“我不能,他能。”

吃苦和尚轉過頭,看著玉道人說:“識毒天下無人及我,解毒我不及你。”

玉道人道:“你怎知道你不及我?”

吃苦和尚道:“因為你是個負心人,我不是。”

玉道人笑了。他不能不承認這一點,從他十六歲的時候開始,就不知有多少女人想毒死他。因為他太多情了,情卻不專;因為他太可愛,她們都不想失去他;因為她們都知道,除非毒死他,否則他遲早會負心的。久病都能成為良醫,經常可能被人毒死的人,怎麽能不會解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