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元寶的奇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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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七日。夜更深。

大多數賭徒都知道,“如意賭坊”裏最大的一張賭桌是“天字一號”。不是面積最大,而是賭得最大。

能在這一張桌上賭的人,來頭也大。

所以這張賭桌雖然比賭攤押單雙擲骰子的桌子都小得多,在人們眼中卻是最大的一張。

世界上有很多事都是這樣子的。

這張桌子擺著的,通常都是些黃金白銀珠寶首飾錢票。田雞仔卻忽然把他的腰帶和一個很破舊的革囊拿下來擺在桌上。

“腰帶裏是一把緬刀,革囊裏是十三柄飛花旗。”田雞仔說,“誰要誰就拿去。”

沒有人懂得他的意思。

田雞仔說:“這些都是殺人的利器,可是我這一輩子從來也沒有用它來殺過人,我根本就不想要這些累贅東西。”

吳濤淡淡地說:“有些人殺人本來就不必用刀,借刀殺人豈非更方便?”

田雞仔笑了笑,他道:“我也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最好也在你臨死之前明白。”

“什麽事?”

“這裏確實有人想要你的命,而且最少也有七八個人能要你的命。”

“你呢?”

“只有我不想。”田雞仔說,“如果這裏只有一個人不想要你的命,這個人就是我!”

他忽然大聲說:“金老總,你說對不對?”

一個始終遠遠坐在另一角落裏,背對著他們的人,忽然嘆了口氣,慢慢地轉過身,苦笑道:“田大少,我就知道你遲早會把我拉出來的。”

這個人枯瘦矮小,穿一身很樸素的灰布衣裳,留了點很稀疏的山羊胡子,不管在什麽地方,人們都很不容易注意到他。

“各位知不知道他是誰?”

田雞仔自己發問,自己回答:“各位也許看不出他是誰,卻一定聽說過,北六省有位神捕,十年內破案八百三十五件,開六扇門裏空前未有的紀錄,名振黑白兩道。”

他對著山羊胡子笑了笑。

“我說的就是他。”田雞仔道,“他就是魯南魯北九府五州十八道的總捕頭‘滴水不漏’金老總。”

他又問:“以金老總的身份,若是想要一家賭場把燈光全部熄滅,是不是很困難?”

沒有人願意回答這種問題,金老總自己卻微笑著說:“不難,當然不難。”

田雞仔忽然又大聲說:“屠大俠,現在你是不是也應該露面了?”

這個人還沒露面,大家已經知道田雞仔說的是什麽人。

“大俠”這兩個字絕不是隨便可以亂叫的,江湖中的大俠並不多,“屠大俠”好像只有一個。

“嫉惡如仇”屠去惡。

燈光重亮後,賭台雖然又開,可是田雞仔一喝,賭的人就沒有看熱鬧的人多了,只有一張賭桌上還擠滿了人。

現在人忽然全部散開,一條面如淡金的瘦長大漢高踞上座,正是屠去惡。

這些人擠在桌邊並不是真的在賭,只不過為了掩護他而已。

田雞仔一看見他又笑了,帶著笑問他:“屠大俠是什麽時候來的?”

“就是燈滅的時候。”

大俠不能說謊,用不著田雞仔再問,他自己已經先說:“我也能讓燈滅,我也能要人命。”屠去惡厲聲道,“我只想要天下的盜匪、惡人全部都死盡、死絕。”

“好!”田雞仔拍手,“屠大俠果然不愧是大俠,我佩服。”

他忽然又大聲問:“戴總鏢頭呢?”

這句話說完,立刻就有個“方人”從一面屏風後走出來,他並不矮。

但是他的肩太寬、人太壯,看起來就像是方的,雖然不完全是那種四四方方的正方形,相差也並不太多。

江湖中幾乎人人都知道,“天仇鏢局”的總鏢頭“鐵打金剛”戴天仇一身“金鐘罩、鐵布衫、十三太保橫練”的童子功,幾乎真的已經練到了刀砍不入、槍刺不傷的火候。

只有練過這種功夫的人才能了解他付出了多大的代價,練得多麽艱苦。

“我比不上屠大俠,也無力殺盡天下盜賊。”戴天仇說,“我只想要一個人的命。”

他的聲音嘶啞,他的嗓子都嘶啞了,只聽他接道:“因為這個人跟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我活著,就是為了要他死。”

老江湖都知道他說的是怎麽回事。

二十年前,以細心膽大藝高的戴永安創設“永安”鏢局,三年間就創出了別人三十年都創不出的聲名,只要有“安”字鏢旗在,這趟鏢就沒有人能動。

可是有一次他們接到趟最大的鏢,還沒有出大門就被人動了。

那是批極貴重的紅貨,在鏢局的行話裏,紅貨就是珠寶,物主特別謹慎,又不招搖,所以頭一天晚上就把兩口裝滿了珠寶的大鐵箱送到鏢局裏去。

戴總鏢頭親自監督手下,當著物主的面把兩口鐵箱送入後院一間四面都被封死的屋子裏,又派了好幾班人輪流守衛之後,這才設宴招待物主,而且拍胸脯保證:“這趟鏢絕對萬無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