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海棠夫人(第2/10頁)

她突然拍了拍手,花叢間便走出個人來。

夢一般的月光下,只見她深沉的眼睛裏,凝聚著敘不盡的悲哀,蒼白的面靨上,帶著種說不出的憂郁,這深沉的悲哀與憂郁,並未能損傷她的美麗,卻更使她有種動人心魄的魅力,她看來已非人間的絕色,她看來竟似天上的花神,將玫瑰的艷麗,蘭花的清幽,菊花的高雅,牡丹的端淑,全都聚集在一身。

刹那間俞佩玉只覺天旋地轉,幾乎連呼吸俱都停止。

海棠夫人凝視著他,絕不肯放過他面上表情任何一絲細微的變化,指著花叢中走出的林黛羽,一字字道:“你再瞧瞧,認不認得她?”

俞佩玉舉杯一飲而盡,道:“不認得。”

“不認得”這雖然是簡簡單單三個字,但俞佩玉卻不知費了多少力氣,才說出來的,這三個字就像是三柄刀,刺破了他的咽喉,這三個字就像是三團灼熱的火焰,滾過了他的舌頭,燒焦了他的心。

明明是他最親切、最心愛的人,但他卻偏偏只有咬緊牙關說“不認得”,世上又有什麽比這更令人痛心的事。

明明是他世上剩下的唯一親人,但他卻偏偏只能視之為陌路,世上又有什麽比這更殘酷的事。

酒入咽喉,芬芳的美酒,也變得說不出的苦澀,人生本是杯苦酒,這杯苦酒他只有喝下去。

海棠夫人轉向林黛羽,道:“你可認得他?”

林黛羽蒼白的臉,沒有絲毫的表情,冷冷道:“不認得。”

明明是他未來的妻子,但卻當著他的面說不認得他,這三個字也像是三支箭,刺入了俞佩玉的心。

海棠夫人終於輕輕地嘆了口氣,道:“若連她都不認得你,你想必就不會是那死了的俞佩玉了,再說……一個人若連他未來的妻子都不願相認,他縱然活著也等於死了。”

俞佩玉的心的確已死了,仰首大笑道:“夫人說得好,容在下敬夫人三杯。”

他自斟自飲,轉眼間已喝下了數十杯,甚至連林黛羽的轉身走回去時,他都未回頭去瞧她一眼。

海棠夫人笑道:“你醉了。”

俞佩玉舉杯道:“人生難得幾回醉?”

海棠夫人幽然道:“不錯,一醉解千愁,你醉吧。”

俞佩玉喃喃道:“只可惜這幾杯酒還醉不倒我。”

他卻不知他酒量雖好,這百花佳釀的酒力卻更異乎尋常,他全身飄飄然似已淩風,竟真的醉了。

只聽海棠夫人柔聲道:“醉吧,醉吧……置身在此險惡的江湖中,若連醉也不能醉時,人生就真的太悲慘了,下次你若還想醉,不妨再來尋我。”

醺醉中,他仿佛覺得眼前突然出現了許多高高矮矮的人影,每一個人的面目都是那麽猙獰可惡。

他又仿佛聽見海棠夫人道:“這俞佩玉只是個初入江湖的少年,各位總該相信了吧。”

江湖原來竟真是如此險惡,對每個陌生人的來歷都不肯放過,若不是海棠夫人,俞佩玉的麻煩只怕還多著哩。

俞佩玉心裏只覺對海棠夫人說不出有多麽感激,他努力想說幾句感激的話,卻含含糊糊連自己都不知說了些什麽?

他只聽得海棠夫人又道:“這少年今日既是我的客人,終生便都是我百花宮的嘉賓,今後若是沒有什麽必要,各位最好莫要麻煩他,現在也讓他好好睡吧。”

俞佩玉醒來時,花香,月色,什麽都沒有了,熹微的曙光,已籠罩著大地,遠處不住有啁啾鳥語。

接著,他便瞧見一條婀娜的人影,自乳白色的晨霧中,踏著殘落的花瓣,飄飄走了過來。

她的來臨,仿佛為大地帶來陣清新的氣息,她目光閃動著的光亮,也是明朗而純真的,既不是海棠夫人那樣的鋒芒,那樣的媚艷,也沒有林黛羽那樣的悲哀和憂郁,這復雜的世界在她眼中看來,似乎也是單純的。

她瞧著俞佩玉,曼聲道:“迷途的燕子呀,你終於醒來了麽,這世上有那麽多甜美的泉水,你為什麽偏要喝酒?”

這甜美的話聲,聽來真有如歌曲。

俞佩玉輕輕嘆了口氣,喃喃道:“人生的煩惱,雲雀姑娘自然是不會懂的。”

姬靈燕垂下頭,突也輕輕嘆息了一聲,幽幽道:“你可知道昔日那無慮無憂的雲雀,如今也有了煩惱?”

俞佩玉苦笑道:“姑娘你又會有什麽煩惱?”

姬靈燕目中竟流下淚來道:“雲雀的窩裏,已流滿了鮮血,她已不能再呆下去了,可憐的雲雀,已經沒有地方可去了。”

她突然拉住俞佩玉的手,顫聲道:“求求你,帶我走吧,無論到什麽地方,我都跟著你。”

俞佩玉心念一動,大聲道:“你怎知道我是誰?為什麽要跟我走?”

姬靈燕道:“我認得你這雙眼睛,你的眼睛是那麽善良,又那麽勇敢,就好像燕子一樣,和任何人都不同,我又怎會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