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姜斷弦 第五章 行刑日的前夕(第2/6頁)

就好像大多數特別謹慎小心的人一樣,他時時刻刻都在作最壞的打算。

因為在他不作案的時候,他絕對是個非常受尊敬的人,交往的都是些有體面的朋友,而且家庭美滿幸福,子女聰明孝順,他的名譽更是毫無疵議的。

所以他絕不願意有任何人把“五十六”和這麽樣一位好人聯想到一起。

這一點他居然做到了。

直到他死後多年,他的姓名和身份都依舊是個秘密。

江湖中從未有人能發掘出“大盜五十六”的過去,他的朋友們從未懷疑過他的品格,他的孩子們永遠都保持著敬愛和懷念。

因為無論從哪方面說,這位“五十六”先生都不能算是個太壞的人。

他並不怕別人看到他那種非常獨特的輕功身法,因為從這一方面絕對無法追查出他的來歷。

更重要的是,他對這種輕功總是會有一分無法解釋的偏愛。他無名無姓,從不做炫耀自己的事,只有這種輕功才能滿足他忍不住要在心底為自己保留的一點點虛榮感。

這種感覺就好像一個小姑娘穿起新衣裳,把自己關在房裏對鏡獨照一樣,又希望別人能看見,又希望不要被人看見,就算明明知道別人看不見,自己心裏還是覺得很愉快。

這一次他的心情也一樣。

雨冷夜暗,他從未想到他躍下城垣時,下面已經有個人在等著他。

04

一個又高又瘦的人,撐著把半舊的油紙傘,鬼魂般站在風雨中,除了風吹衣角外,全身上下一動都不動,甚至連呼吸都已完全停止。

“五十六”的呼吸也立刻停止,盡量使自己下落的速度降低,在到達地面之前,還有一段緩沖的余隙。

他已經發現這次遇到的是個極可怕的對手。

只有真正的高手,才會這麽穩、這麽靜,不到必要時,是絕不會動的。

——有時候不動比動更可怕。

這不是廢話。

也不可笑。

地上的泥濘雖深,“五十六”如果提起一口氣,還是可以很輕巧地站著。

但是現在他卻把兩只腳都埋入泥濘中,他一落下就必須站得很穩。因為他落下來時精氣已將竭,既不能攻,也不能退。

他只有守,站穩了守。

他看不見對方的臉,姜斷弦卻在傘下盯著他,瞳孔已收縮。

“我知道你不認得我,我卻認得你。”姜斷弦說,“現在你大概還不是五十七,還是五十六。”

“大概是的。”五十六說。

他雖然已經感覺到對方的一身殺氣,卻沒有一點驚慌恐懼的樣子。

他絕不是那種很容易就會被嚇住的人。

“第五十七件案子我還沒有作,所以現在我身上連一個銅板都沒有。”他說,“所以今天晚上我恐怕要讓你失望了。”

“你錯了。”姜斷弦淡淡地說,“你從頭就錯了。”

“哦?”

“你既不該到這裏來,也不該露出你的輕功,更不該讓我看見,”姜斷弦說,“尤其不該在今天晚上。”

“為什麽?”

“因為今天晚上我一定要找一個人來試我的刀。”姜斷弦說,“現在我已經選中了你。”

“我們有仇?”

“沒有。”

“你為什麽會選中我?”

“因為你該死。”

姜斷弦慢慢地移開油紙傘,露出了一雙刀鋒般青寒的眼:“我一向只選該死的人來試我的刀,彭先生的刀上只有惡人的血。”

“五十六”的瞳孔突然收縮,又擴散:“彭十三豆?”

“是的,我就是。”

“可是彭十三豆殺人從不試刀。”五十六說,“浪跡江湖,殺人於窄路,倉促間也無法試刀。”

他盯著對方的手:“殺人前能夠拿第三者來試刀的人,通常都不在江湖。”

“不在江湖在哪裏?”

“在刑部。”

五十六說:“據說在刑部的總執事姜斷弦每次行刑的前夕,城裏都會多一個暴死的孤魂。”

姜斷弦眼色更青,仿佛已經變成了兩塊翡翠,幾乎已接近透明。

五十六並沒有逃避他的目光,心裏反而覺得有一種殘酷的快意,一種自我解脫。

——現在他已經知道姜斷弦就是彭十三豆了,但是永遠都不會有人知道他的秘密。

就在這時候,姜斷弦的刀已出鞘,刀鋒上的寒光,就好像他的眼睛一樣。

這時候他的刀仿佛已完全融入他的身體血液魂魄中。

05

姜斷弦的刀精鋼百煉,而且是用一種至今還沒有人能探測到其中秘訣的方法煉成的。

這把刀銳利堅硬的程度,也許可以算是天下無雙,可是當它的刀鋒橫斷人腰時,那種感覺卻是異常溫柔的,溫柔得就像是一只粗糙的手,握住了一個幼女細嫩的乳房。

刀鋒入腰,姜斷弦的瞳孔就擴散了,他全身上下每一個部分也都在這一瞬間軟化松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