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序幕 第一章 白色小屋中的白色女人

01

丁丁看到這棟白色小屋的時候,已經精疲力竭。

小屋是用白石砌成的,看起來平凡而樸實。可是小屋外卻有一道和小屋極不相配的非常幽雅的前廊,廊前的屋檐下,居然還掛著一串只有在非常悠閑的人家裏才能看得到的風鈴。

丁丁的人快垮了,他的馬也快垮了。

他這個人和他牽著的這匹馬都不是容易垮的,他們都已經過千山萬水、千難萬苦,才到達這裏。

他看到這棟白色的小屋和檐下的風鈴時,幾乎認為自己已經回到了江南。

春水綠波柳蔭花樹掩映下的小屋,屋檐下擦得發亮的風鈴。

他仿佛已經可以聽見那清悅的風鈴聲,在帶著一種遠山草木芬芳的春風中響起。

然後他就看見了那個白色的女人,白如雪,靜如巖,飄逸如風,美如幽靈。

02

“我知道你已經走了很遠的路,我看得出你現在一定又累又饑又渴。”

她用一種很冷淡又很關切的態度,看著這個從遠方來的陌生年輕人:“你到這裏來,是不是想來找一頓飯吃?”

丁丁點頭,又垂下頭:“吃飽了我還想找個地方好好地睡一覺。”

他靦腆地笑了笑:“只可惜,直到現在我還不知道能不能找得到。”

她又靜靜地看了他半天,才柔柔慢慢地說:“你好像已經找到了。”

吃完了三大碗用鹹菜和腌肉煮成的熱湯面之後,她就帶著他和他那匹嘴角已開始在流白沫的黃馬,到她的馬廄。

在這種地方,有這麽樣一個馬廄已經可以算是一種非常奢侈的行為了。

她讓他的馬和她的白馬共享一個馬槽,卻指著一堆稻草問他:“在這裏你睡不睡得著?”

他當然睡得著。“就算在一堆馬糞上,我都能睡得著。”丁丁說。

她笑了。

在她那張蒼白的臉上忽然綻起的那一朵笑容,就像是白雪中忽然綻開的一朵梅花。

看著她的笑,他忽然覺得她好寂寞、好寂寞。

他的馬鞍上除了水囊糧袋外,還有兩個奇怪的黃布包袱。水囊已幹,糧袋已空,這兩個黃布包袱卻是滿滿的,一個方圓,一個狹長。

丁丁把這兩個包袱從鞍上解下,塞在稻草堆裏的最深處,就和衣躺在稻草堆上。

帶著遠山芬芳的稻草香氣,使得他很快就進入了一種恍惚縹緲的夢境中。

他甚至夢見了一群羊,一個嬌艷的牧羊女,正在用一條很長的鞭子抽打著這群羊,鞭子上甚至還帶著刺。

他忽然覺得自己也在這群羊之中。

等他從噩夢中驚醒時,冷汗已經滲透了衣衫。

03

因夢今夜卻無夢,因為她今夜根本就沒有睡著。

等到她從恍惚的夢境中醒來時,天已經亮了。呼嘯的風聲已經漸漸開始在荒原中消失,小屋外卻響起了一陣陣極有韻律的劈柴聲。

丁丁已經開始在劈柴,用一種非常奇特、非常有效,又非常優雅的方式在劈柴。

她走出來,她披上一件棉袍走出來,倚在風鈴下的檐柱旁。

他的動作並不快,他用的斧也不利,可是在他斧下的硬柴裂開時,卻像是一連串爆竹中的火花。

她看著他,看得仿佛有點癡了。

等他停下來抹汗時,才看見她。這時候疲倦與饑渴已經在他臉上消失不見,因為運動後的健康汗珠已經在他臉上冒了出來。

“如果你不介意,這可不可以算作我付給你的食宿錢?”

“可以。”

因夢的笑容如夢:“這已經太多了。”

“我看得出你這裏還有很多柴沒有劈,馬廄的欄杆也壞了。你那匹有汗血混種的馬也該減一減膘,換一換蹄鐵,甚至連你的屋頂都應該補一補了。”

丁丁說:“現在冬天已經要到了,你那個腌肉腌雞的小地窖更一定要補一補,否則到了明年春天,你的糧食就很可能變成了一堆臭水。”

因夢看著他。

“你是不是想留下來替我做這些事?”

“是。”

“為什麽?”

丁丁嘆了口氣:“因為在春冰解凍之前,我還找不出別的地方可去。”

她又盯著他看了很久,才一個字一個字地問:“你至少也應該先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

“我姓丁,叫丁寧。”他說,“可是我的朋友們都叫我丁丁。”

04

她看見他時,他騎著一匹黃色的馬,風塵滾滾,甚至連眸子和頭發、眉毛都已經被滾滾的沙塵染黃。在他黃皮馬鞍旁所系著的是兩個黃布包袱。

他的靴是黃色的牛皮靴,他靴下蹬著的是黃銅馬鐙。

可是,非常奇怪的是,在她第一眼看見他的時候,只覺得他是一個完全黑色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