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判若兩人(第2/4頁)

他們勞苦工作了一天後,只有這裏可以讓他們安安靜靜地躺下來,做他們想做的事。就在這張床上,他們度過了這一生中最甜蜜美好的時光。

她的丈夫雖然粗魯醜陋,他的妻子瘦小幹枯,但是他們卻能盡量使對方歡愉,因為他們都知道只有這才是自己真正擁有的。他們能有什麽,就盡量享受什麽。他們對自己的生活很滿意。

現在他們夫婦就並肩坐在他們的床上,一雙手還在桌上緊緊相握。

看著他們,阿吉心裏在嘆息。

——為什麽我就永遠不能過他們這樣的日子?

桌上有三碟小菜,居然還有酒。啞巴指酒瓶,他的妻子道:“這不是好酒,但卻是真的酒,啞巴知道你喜歡喝酒!”

阿吉沒有開口。他的咽喉仿佛已被堵塞,他知道他們過的日子多麽辛勤刻苦,為了這兩瓶酒,他們很可能就要犧牲一件冬天的棉衣。

他感激他們對他的好意,可是今天他不能喝酒,滴酒都不能沾唇。他了解自己,只要一開始喝,就可能永無休止,直喝到爛醉為止。今天他若醉了,就一定會死在大老板手裏,必死無疑。

啞巴已皺起了眉,他的妻子立刻道:“你為什麽不喝?我們的酒雖然不好,至少總不是偷來的。”

她的人看來像是個錐子。阿吉並不介意,他知道她也和她丈夫一樣,有一顆充滿了溫暖和同情的心。

他也知道對他們這樣的人,有些事是永遠都無法解釋的。所以他只有喝。他永遠無法拒絕別人的好意。

看見他幹了一杯,啞巴就笑了,立刻又滿滿地替他倒了一杯,心裏雖然有許多話要說,喉嚨裏卻只能發出一兩聲短促而嘶啞的聲音。

幸好他還有個久共患難的妻子,能了解他的心意:“啞巴想告訴你,你肯喝他的酒,就表示你看得起他,把他當作好朋友,好兄弟!”

阿吉擡頭,他看得出啞巴眼睛裏充滿了對友情的渴望,這杯酒他怎麽能不喝?

啞巴自己也喝了一杯,滿足地嘆了口氣,對他來說,喝酒已是件非常奢侈而難得的事,就正如友情一樣。

他喜歡喝酒,卻很少有酒喝,他喜歡朋友,卻從來沒有人將他當作朋友。現在這兩樣他都有了,對人生他已別無所求,只有滿足和感激。感激生命賜給他的一切。

看見他的樣子,阿吉的喉頭仿佛又被堵塞,只有再用酒才能沖下去,許多杯酒。

就在這時,韓大奶奶忽然闖了進來,吃驚地瞪著他手裏的空杯:“你又在喝酒?”

阿吉道:“喝了一點!”

韓大奶奶道:“你自己也應該知道今天不該喝酒的,為什麽還要喝?”

阿吉道:“因為啞巴是我的朋友。”

韓大奶奶嘆了口氣,道:“朋友,朋友一斤能值多少錢?難道比自己的命還珍貴?”

阿吉沒有回答,也不必回答。任何人都應該看得出,他將友情看得遠比生命更珍貴。

——生命本就是一片空白,本就要許許多多有價值的事去充實它,其中若是缺少了友情,剩下的還有多少?韓大奶奶自己也是喝酒的人,她了解一個酒鬼在戒酒多日後再開始喝的情況。在和大老板、鐵虎那樣的人決戰之前,這種情況就足以令人毀滅。她忽然伸出手,抓起了桌上的酒瓶,把剩下的酒全都喝了下去。

劣酒通常都是烈酒,她眼睛裏立刻有了醉意,瞪著阿吉:“你知不知道剛才有什麽人來找過你?”

阿吉道:“鐵虎?”

韓大奶奶道:“你知不知道他是個怎麽樣的人?”

阿吉道:“是個很厲害的人!”

韓大奶奶冷笑道:“不但厲害,而且遠比你想象中還厲害得多!”

阿吉道:“哦?”

韓大奶奶道:“他不但算準了你一定在這裏,而且還猜出了你是誰。”

阿吉道:“我是誰?”

韓大奶奶道:“是個本來已經應該死了的人!”

阿吉神色不變,淡淡道:“我現在還活著。”

韓大奶奶道:“他也不相信你已死了,可是我相信。”

她大聲在叫:“我相信他一定可以讓你再死一次!”

阿吉道:“既然我已應該是個死人,再死一次又何妨?”

韓大奶奶叫不出來了。

對這麽樣一個人,她實在連一點法子都沒有,只有嘆氣:“其實鐵虎自己也承認,如果你真的就是那個人,他也不是你的對手,可是你卻偏偏要自己毀自己,偏偏要喝酒!”

說著說著,她的火氣又上來了,重重地將酒瓶摔在地上:“喝的又是這種可以叫人把老命都喝掉的燒刀子。”

阿吉臉上還是全無表情,只冷冷地說了兩個字:“出去!”

韓大奶奶跳了起來:“你知道我是這裏的什麽人?你叫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