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天下第一劍

薛家莊也是依山而建的,青色的山脈,蜿蜒伸展入後山,有時園中的霧幾乎已可和山巔的雲霧結在一起。

他們踏著碎石子的路,穿過後園,園子裏並沒有鮮艷的花木,一亭一石都帶著雅致的古拙之意。

楚留香和薛衣人並肩而行,誰都沒有說話,一個人到了某種地位時,就自然會變成一個不多話的人。

秋天的早上風並不冷,天卻很高,他們走入個青翠的竹林,露珠凝結在竹葉上,就像是鑲嵌在翡翠上的珍珠。

竹林的盡頭便連接著山麓,已被青苔染綠的壁上,有道古拙的鐵門,看來堅實而沉重。

薛衣人開了門,道:“香帥請,老夫帶路。”

門後是條長而黑暗的石道,寒氣森森,砭人肌膚,薛衣人等楚留香走進來,就立刻又將門緊緊閉上,將光明和溫暖一齊隔斷在門外,四下驟然沉寂了起來,連一絲聲音都聽不到。

若是要殺人,這的確是好地方。

但楚留香卻並沒有絲毫不安,他似乎對薛衣人很信任,薛衣人和他初見,便將他帶到這秘密的重地中來,他似也並不覺得奇怪。

石地轉過幾折,便到了個深邃的洞穴。

石壁上嵌著銅燈,陰森森的燈光下,只見洞穴四面都排著石案,每張石案上都有個黝黑的鐵匣。

迎面一張石案上的鐵匣長而窄,裏面裝的想必就是薛衣人視同拱璧的劍器,但另一些鐵匣中裝的是什麽呢?

薛衣人捧著劍匣,似乎忘了身旁還有楚留香存在,他全心全意都已融入劍中,到了忘人忘我的境界。

楚留香忽然發現這老人竟似完全變了。

楚留香第一眼看到他時,只覺得他的風度優雅而從容,就像是個不求聞達的智者,也像是個已厭倦紅塵、退隱林下的名人,神情雖未免稍覺淩厲,但絕沒有露出令人不安的鋒芒。

楚留香方才和他並肩走在還不到三尺寬的小徑上,也沒有絲毫擔心,就仿佛和一個平凡的老人走在一起。

但現在,劍還未出鞘,楚留香已覺得有種逼人的劍氣刺骨生寒,這劍氣顯然不是“劍”發出來的。

這劍氣就是薛衣人本身發出來的!

在這裏他已不再是和兒女親家閑話家常的老人,一踏入這道門,他就又變成了昔日叱咤江湖、快意恩仇的名俠!

這地方藏的不只是劍,還藏著他昔日的回憶,所以他才絕不允許任何人侵犯到這裏來。

但他為何又要楚留香來呢?

薛衣人緩緩開啟了鐵匣,取出了柄劍。

這口劍形狀古樸,黝黑中帶著墨綠的劍身,並沒有耀目的光芒,只不過楚留香遠在八尺外,已覺得寒氣砭人肌膚。

“鏘”的一聲,薛衣人以指彈劍,劍作龍吟。

楚留香脫口道:“好劍!”

薛衣人目光閃動,道:“香帥認得這口是什麽劍嗎?”

楚留香緩緩道:“昔日周室之名主太康、少康父子,集天下名匠,鑄八方之銅,十年而得一劍,便是那八方銅劍!”

薛衣人道:“好,好眼力。”

他雖在大聲稱贊,面上卻毫無表情,又取出口劍來。

這口劍皮鞘華美,劍柄上嵌著松綠石,鑲金絲,劍柄與劍身中的“彘”,雖似黃金鑄成,卻作古銅顏色。

薛衣人道:“這口劍呢?”

楚留香道:“古來雄主,皆有名劍,少康鑄八方銅劍,顓頊有‘畫影’‘騰空’,太甲有劍名‘文光’,武丁有劍名‘照膽’……”

他笑了笑,道:“這口劍就是‘照膽’,但劍匣卻被後人加以裝飾過了。”

薛衣人道:“好,好眼力!”

他冷漠的面上卻仍不動聲色,但目中已有些贊賞之意,過了半晌,又緩緩取出一口劍來。

這口劍烏鯊皮鞘,紫銅吞口,長劍出鞘才半寸,已有種灰蒙蒙、碧森森的寒光映入眉睫。

薛衣人手裏捧著這口劍,眼睛裏的光仿佛更亮了。

他凝注著劍鋒,沉默了很久,才一字字道:“香帥請看,這口劍是什麽劍?”

楚留香也凝注著劍鋒沉默了很久,才緩緩道:“這是口無名之劍。”

薛衣人長眉驟然軒起,道:“無名之劍?”

楚留香道:“不錯,無名之劍,但劍雖無名,人卻有名。”

薛衣人道:“此話怎講?”

楚留香道:“幹將鏌鋣,前輩可知道嗎?”

薛衣人道:“幹將鏌鋣上古神兵,老朽雖未得見,卻聽到過的。”

楚留香笑了笑,道:“其實‘幹將鏌鋣’只不過一雙夫妻的名字,但百年以後,提起‘幹將鏌鋣’四個字,卻只知有劍,而將其人忘懷了。”

他不等薛衣人說話,接著又道:“越王聘歐冶子鑄劍五,是謂‘純鈞’‘湛盧’‘毫曹’‘魚腸’‘巨闕’,楚王命風胡子求劍得三,是為‘龍淵’‘泰阿’‘工市’,千載以來,提起這八口劍來,可說無人不知,但知道歐冶子與風胡子這兩位大師的又有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