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丁氏雙雄

秋,秋風蕭殺。

傅紅雪慢慢地走過長街,風吹在他胸膛上,他胸中忽然覺得有種殘酷的快意。

他並不是個殘酷的人,從不願傷害別人,也同樣不願別人傷害他。

但這世上卻偏偏有種人總認為自己天生就是強者,天生就有傷害別人的權力,而別人卻不能傷害到他們一點。

他們也許並不是真正兇惡的人,但這種要命的優越感,不但可惡,而且可恨。

對付這種人唯一的法子,也許就是割下他的耳朵來,讓他明白,你傷害了別人時,別人也同樣能傷害你。

傅紅雪已發現這法子不但正確,而且有效。

九霞號銀樓的陳掌櫃剛坐下來端起碗茶,茶就濺得他一身都是。

他的手還在抖,心還是跳得很厲害,他從未想到他們的大公子也會痛哭流淚,現在只希望能裝作完全不知道這回事。

就在這時,他忽然看見剛才那臉色蒼白的少年,忽然從對街走了過來,他手裏拿著的茶碗立刻跌在地上,跌得粉碎。

傅紅雪已走進了這招牌雖老,粉刷卻很新的店鋪,冷冷地看著他,道:“你就是這裏的掌櫃?”

陳掌櫃只有點頭。

傅紅雪道:“那柄金如意是我送來兌銀子的,銀子呢?”

陳掌櫃賠著笑,道:“銀子有,有……全都在這裏,公子只管隨便拿。”

他竟將店裏的銀子都捧了出來,就好像將傅紅雪當作了個打劫的強盜。

傅紅雪心裏忽然覺得很好笑。

他當然沒有笑,板著臉又道:“南宮青只有一個妹妹?”

陳掌櫃道:“只有一位。”

傅紅雪道:“跟她訂親的人是誰?”

陳掌櫃道:“是……是丁家的三少爺,叫……叫丁靈中!”

傅紅雪的臉色變了。

陳掌櫃卻更吃驚,他從未想到傅紅雪聽到這名字後,臉色竟會變得如此可怕!

斜陽從門外照進來,照在他蒼白的臉上。

他的臉似已透明如水晶。

好漢莊的毒酒,易大經的消息,王大洪的毒劍,連傷兩命的飛刀……還有梅花庵外那個“人”——都到齊了麽?

忽然間,所有的事又全都隨著這名字出現在他心裏了。

他的心似也變得透明如水晶。

世上本沒有能永遠隱瞞的秘密,所有的秘密,現在好像忽然都已到了揭穿的時候。

傅紅雪忽然大笑,大笑著走出去,只留下那莫名其妙的陳掌櫃吃驚地坐在那裏。

他也從未想到一個人的笑聲竟會如此可怕。

巨大的莊院,黑暗而沉默,只剩下幾點疏散的燈火,掩映在林木間。

風中帶著桂子和菊花的香氣,月已將圓了。

馬空群伏在屋脊上,這淒涼的夜色,這屋脊上的涼風,使得他胸中的血又熱了起來。

仿佛又回到了那月夜殺人的少年時。

趁著朦朧的夜色,闖入陌生人的家裏,隨時在準備著揮刀殺人,也隨時準備著被人伏擊。

那種生活的緊張和刺激,他幾乎已將忘卻。

可是現在他並不擔心被巡夜的人發現,因為這裏正是江湖中享譽最久,也最負盛名的三大武林世家之一,夜行人根本不敢闖到這裏來,這裏也根本用不著巡夜的人,燈光更疏了,遠處更鼓傳來,已三更。

莊院裏的人想必都已睡了,這裏的家風,絕不許任何人貪睡遲起,晚上當然也睡得早,馬空群的眼睛兀鷹般四面打量著,先算好了對面的落足地,再縱身掠過去。

他並不怕被人發現,但也不能不分外小心。多年來出生入死的經驗,已使得他變成了個特別謹慎的人。

掠過幾重屋脊後,他忽然看到個很特別的院子。院子幽雅而幹凈,雪白的窗紙裏,還有燈光,奇怪的是,這院子裏連一棵花草都不見,卻鋪滿了黃沙。

沙地上竟種滿了仙人掌,長滿了尖針的刺,在淒涼的月光下看來,更顯得說不出的猙獰詭秘。

馬空群的眼睛立刻亮了,他知道這一定就是他要找的地方。他要找的人,總算還沒有死。

屋子裏悄無人聲,燈光暗淡而淒迷。

馬空群輕輕吐了口氣,突然發出種很奇怪的聲音,竟像是荒山中的狼嚎一聲。

屋子裏的燈光立刻熄滅,緊緊關著的門,卻忽然開了。

一個嘶啞而又低沉的聲音在黑暗中問道:“是什麽人?”

說到“人”字時,他的聲音更低。

馬空群又吐出口氣,道:“是梅花故人。”

黑暗中的聲音突然沉寂,過了很久,才冷冷道:“我知道你遲早一定會來的。”

門又緊緊關上,但燈光卻仍未燃起。

屋子裏是漆黑的,誰也看不清這個不愛花草卻愛仙人掌的人,長得究竟是什麽模樣。

他的聲音嘶啞低沉,甚至連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很難分辨。

這時黑暗中已響起他和馬空群耳語般的談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