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情深似海(第4/6頁)

燈已燃起。燈光將一個人的影子照在墻上,燈光昏暗,影子卻是黑的。

屋子裏還有個人!是誰?

這人就坐在燈後面,仿佛在沉思。傅紅雪的頭擡起了一點,就看到了她的臉,一張疲倦、憔悴、充滿了憂郁和痛苦,但卻又十分美麗的臉。

傅紅雪的心又抽緊,他又看見了翠濃。

翠濃也看見了他。她蒼白憔悴的臉上,露出一絲苦澀的微笑,柔聲道:“你醒了!”

傅紅雪不能動,不能說話,他整個人都似已完全僵硬。

她怎麽會忽然來了?為什麽偏偏是她來?為什麽偏偏要在這種時候來?

翠濃道:“你應該再多睡一會兒的,我已叫人替你燉了粥。”

她的聲音還是那麽溫柔,那麽關切,就像他們以前在一起時。難道她已忘記了過去那些痛苦的事。

傅紅雪卻忘不了。他突然跳起來,指著門大叫:“滾!滾出去!”

翠濃的神色還是很平靜,輕輕道:“我不滾,也不出去。”

傅紅雪嘶聲道:“是誰叫你來的?”

翠濃道:“是我自己來的。”

傅紅雪道:“你為什麽要來?”

翠濃:“因為我知道你病了。”

傅紅雪的身子突又發抖,道:“我的事跟你完全沒有關系,也用不著你管。”

翠濃道:“你的事跟我有關系,我一定要管的。”

她的回答溫柔而堅決。

傅紅雪喘息著,道:“但我現在已不認得你,我根本就不認得你。”

翠濃柔聲道:“你認得我的,我也認得你。”

她不讓傅雪紅開口,接著又道:“以前那些事,無論是你對不起我,還是我對不起你,我們都可以忘記,但我們總算還是朋友,你病了,我當然要來照顧你。”

朋友!以前那種刻骨銘心、魂牽夢縈的感情,現在難道已變成了一種淡淡的友誼?以前本來是相依相偎,終夜擁抱著等待天明的情人,現在卻只不過是朋友。

傅紅雪心裏突又覺得一陣無法忍受的刺痛,又倒了下去,倒在床上。

翠濃道:“我說過,你應該多休息休息,等粥好了,我再叫你。”

傅紅雪握緊雙拳,勉強控制著自己。

“你既然能將我當作朋友,我為什麽還要去追尋往昔那種感情?”

“你既然能這樣冷靜,我為什麽還要讓你看見我的痛苦?”

傅紅雪在心裏告訴自己:“一定要冷靜,一定要讓她相信,我也完全忘記了過去的事。”

翠濃站起來,走到床前,替他拉起了被——甚至連這種動作都還是跟以前一樣。

傅紅雪突然冷冷道:“謝謝你,要你來照顧我,實在不敢當。”

翠濃淡淡地笑了笑,道:“這也沒什麽,你也不必客氣。”

傅紅雪道:“但你總是客人,我應該招待你的。”

翠濃道:“大家既然都是老朋友了,你為什麽還一定要這麽客氣?”

傅紅雪道:“我心裏總是過意不去。”

一雙曾經海誓山盟,曾經融化為一體的情人,現在竟面對著面說出這種話來,別人一定覺得很滑稽。

又有誰知道他們自己心裏是什麽滋味?

傅紅雪的指甲已刺入了掌心,道:“無論如何,我還是不應該這樣子麻煩你的。”

翠濃道:“我說過沒關系,反正我丈夫也知道我在這裏。”

傅紅雪連聲音都已幾乎突然嘶啞,過了很久,才總算說出了三個字:“你丈夫?”

翠濃笑了笑,道:“對了,我竟忘了告訴你,我已經嫁了人。”

傅紅雪的心已碎了,粉碎!

“恭喜你。”

這只不過是三個字,三個很普通的字,無論任何人的一生中,必定都多多少少將這三個字說過多次。

可是在這世上千萬個人中,又有幾人能體會到傅紅雪說出這三個字時的感覺?

那已不僅是痛苦和悲傷,也不是憤怒和仇恨,而是一個深入骨髓的絕望。

足以令血液結冰的絕望。

他甚至已連痛苦都感覺不到。他還活著,他的人還在床上,但是這生命、這肉體,都似已不再屬於他。

“恭喜你。”

翠濃聽著他說出這三個字,仿佛笑了笑,仿佛也說了句客氣話。

只不過她是不是真的笑了?

她說了句什麽話?

他完全聽不到,感覺不到。

“恭喜你。”

他將這三個字反反復復,也不知說了多少遍,但是他自己卻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也不知說了多久,他才能聽得見翠濃的聲音。

她正在低語著。

“每個女人——不論是怎麽樣的女人,遲早都要找個歸宿,遲早都要嫁人的。”

傅紅雪道:“我明白。”

翠濃道:“你既然不要我,我只好嫁給別人了。”

她在笑,仿佛盡力想裝出高興的樣子來——無論如何,結婚都畢竟是件值得高興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