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刻骨銘心(第4/6頁)

他連聲音都已緊張而發抖。

薛大漢點了點頭,道:“我知道。”

傅紅雪跳起來,道:“你……你說。”

薛大漢道:“我不能說。”

傅紅雪道:“為什麽?”

薛大漢看著他,目中也露出痛苦之色,將面前的酒也一口灌了下去,才勉強點了點頭,道:“好,我說,她……她是跟一個人一起走的。”

傅紅雪道:“跟誰走的?”

薛大漢道:“跟那個趕車的小夥子。”

這句話就像是一把刀,一刀刺入了傅紅雪的胸膛。

他的痛苦已接近瘋狂。

“你說謊!”

“我從不說謊。”

“你再說我就殺了你。”

“你可以殺了我,但我說的絕不是謊話。”

薛大漢的神情沉著而鎮定,凝視著傅紅雪:“你一定要相信我,一定要相信!”

傅紅雪瘋狂般瞪著他,緊緊握著他的刀。

刀並沒有拔出來,淚卻已流下。

他也已看出薛大漢說的並不是謊話。

薛大漢道:“其實你也不能怪她,她本就配不上你,你們若勉強在一起,只有痛苦……他們才是同一類的人。”

他們!這兩個字也像是一把刀,又一刀刺入了傅紅雪的心。

難道他心裏最愛的女人,竟真的只不過是那麽卑賤下流的人?

他倒了下去,忽然就倒了下去。

然後他的眼淚就像青山間的流水般流了出來。

他總算沒有哭出聲,可是這種無聲的眼淚,卻遠比號啕痛哭還要傷心。

薛大漢沒有勸他。

無論誰都知道這種眼淚是沒有人能勸得住的。

他只是在旁邊等著,看著,等了很久,直等到傅紅雪心裏的酒和悲哀都已化作眼淚流出,他才拉起了他:“走,我們換一個地方再去喝。”

傅紅雪沒有拒絕。

他似已完全喪失了拒絕的力量和尊嚴。

這地方不但有酒,還有女人。

據說酒若加上女人,就能使各種人將各種痛苦全都忘記。

傅紅雪也許並沒有忘記,可是他的確已麻木。

第二天醒來時,他的痛苦也許更深,但那裏又有女人和酒在等著他。

看來薛大漢不但是個好朋友,而且是個好主人。

他供應一切。

他供應的傅紅雪都接受。

一個人在真正痛苦時,非但已不再有拒絕的力量和尊嚴,也已不再有拒絕的勇氣。

他一張開眼,就在等,等今天的第一杯酒。

喝完最後一杯,他就倒下去。

現在他所畏懼的事已只剩下一種——清醒。

沒有清醒的時候,難道就真的沒有痛苦?

麻木難道真的能使痛苦消失?

黃昏,還未到黃昏。

桂花的香氣,從高墻內飄散出來。

長巷靜寂。

青石板鋪成的路,在秋日午後的太陽下,看來就像是一面銅鏡。

長巷裏只有四戶人家。

城裏最豪華的妓院和客棧,都在這條長巷裏。

這條巷就叫安樓巷。

長巷的角落上,有一道月洞門,門外清蔭遍地,門裏濃香滿院。

傅紅雪推開了這扇門。

他剛穿過濃香夾道的小徑。

那裏不但有花香,還有脂粉香、女兒香。

他已在這裏醉了六天。

這裏有各種酒,各種女人——從十三歲到三十歲的女人。

她們都很美,而且都很懂得應該怎樣去討好男人。

“這些女人難道和翠濃有什麽不同?我看她們隨便哪一個都不比她差。”

這是薛大漢說的話。

傅紅雪並沒有爭辯,可是他自己心裏知道,沒有任何人能代替她。

每個男人心裏,都有個女人是其他無論任何人都無法代替的。

這也正是人類的悲哀之一。

現在他剛起來,今天的第一杯酒還沒有喝下去。

屋子裏還留著昨夜的旖旎殘香,墻壁雪白,家具發亮,棗木架上的一盆秋菊開得正艷。

這地方就是城裏最豪華精致的。

可是他忽然覺得這地方像是個樊籠。

他想出去走走。

他手裏雖然還是握著他的刀,但已握得遠不及昔日有力。

他臉色雖然仍是蒼白的,但已不是那種透明般的蒼白,已接近死灰。

酒是不是已腐蝕了他的尊嚴和勇氣,也已腐蝕了他的力量?

這連他自己也能感覺得到。

他的頭腦發漲,胃卻是空的,除了酒之外,任何飲食都已對他沒有吸引力。

他忽然又有了種新的恐懼。

所以他想走出這樊籠去。

長巷靜寂,桂子飄香。

傅紅雪推開了月洞門,一陣清涼的秋風正迎面吹過來。

他深深吸了口氣,正準備迎著風走過去。

就在這時候,他看見了一個人。

翠濃!

經過了無數痛苦,無數折磨之後,他忽然看見了翠濃。

但翠濃並不是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