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穩若磐石(第4/5頁)

可是愛情卻使得她有了勇氣,不顧一切的勇氣。

她希望能看到他,只要能看到他,別的事她全不放在心上。

風是冷的,冷得像刀。

但在她感覺中,連這冷風都是溫柔的,但就在這時,她已聽到風中傳來的啜泣聲音。

是誰在如此黑暗寒冷的荒漠上偷偷啜泣?

她本已走過去,又轉回來,愛情不但使得她的人更美,也使得她的心更美。

她忽然變得很仁慈、很溫柔、很容易同情別人,了解別人。

她找到了那匹已力竭倒地的馬,然後就看見了傅紅雪。

傅紅雪蜷曲在地上,不停地顫抖。

他似乎完全沒有聽見她的馬蹄聲,也沒有看見她跳下馬走過來。

他正在忍受著世上最痛苦的煎熬,最可怕的折磨。

他的臉在星光下蒼白如紙,蒼白的臉上正流著帶血的淚,帶淚的血。

馬芳鈴已看清了他,吃驚地瞪大了眼睛,失聲道:“是你?”

她還記得這奇特的少年,也沒有忘記這少年臉上被她抽出來的鞭痕。

傅紅雪也看到了她,目光迷惘而散亂,就像是一匹將瘋狂的野馬。

他掙紮著,想站起來,但四肢卻仿佛被一雙看不見的巨手擰絞著,剛站起,又倒下。

馬芳鈴皺起眉,道:“你病了?”

傅紅雪咬著牙,嘴角已流出了白沫,正像是那匹死馬嘴角流出的白沫。

他的確病了。

這種可怕的病,已折磨了他十幾年,每當他被逼得太緊,覺得再也無法忍耐時,這種病就會突然地發作。

他從不願被人看到他這種病發作的時候,他寧可死,寧可入地獄,也不願被人看到。

但現在他卻偏偏被人看到了。

他緊咬著牙,用刀鞘抽打著自己。

他恨自己。

一個最倔強、最驕傲的人,老天為什麽偏偏要叫他染上這種可怕的病痛?

這是多麽殘忍的煎熬折磨?

馬芳鈴也看出這種病了,嘆了口氣,柔聲道:“你何必打自己?這種病又死不了人的,而且還很快就會……”

傅紅雪突然用盡全身力氣,拔出了他的刀,大吼道:“你滾,快滾,否則我就殺了你!”

他第一次拔出了他的刀。

好亮的刀!

刀光映著他的臉,帶著血淚的臉。

蒼白的刀光,使他的臉看來既瘋狂,又獰惡。

馬芳鈴情不自禁地後退了兩步,目中也已露出了驚懼之色。

她想走,但這少年四肢突又一陣痙攣,又倒了下去。

他倒在地上掙紮著,像是一匹落在陷阱裏的野馬,孤獨、絕望、無助。

刀還在他手裏,出了鞘的刀。

他突然反手一刀,刺在他自己的腿上。

刺得好深。

鮮血沿著刀鋒湧出。

他身子的抽動和痙攣卻漸漸平息。

但是他還在不停地顫抖,抖得整個人都縮成了一團。

抖得就像是個受了驚駭的孩子。

馬芳鈴目中的恐懼已變為同情和憐憫。

如此黑暗,如此寒冷,一個孤獨的孩子……

她忍不住輕輕嘆息了一聲,走了過去,輕撫著他的頭發,柔聲道:“這又不是你的錯,你何必這樣子折磨自己?”

她的聲音溫柔像慈母。

這孤獨無助的少年,已激發了她與生俱來的母性。

傅紅雪的淚已流下。

無論他多麽堅強,多麽驕傲,在這種時候也被深深打動。

他流著淚,突然嘶聲大叫,道:“我錯了,我根本就不該生下來,根本就不該活在這世上的。”

呼聲中充滿了絕望的悲哀。

馬芳鈴心中又是一陣刺痛——同情和憐憫有時也像是一根針,同樣會刺痛人的心。

她忍不住抱起了他,將他抱在懷裏,柔聲道:“你用不著難過,你很快就會好的……”

她沒有說完這句話,因為她的眼淚也已流了下來。

風在呼嘯,草也在呼嘯。

一望無際的大草原,看來就像是浪濤洶湧的海洋,你只要稍微不小心,立刻就會被它吞沒。

但人類情感的澎湃沖擊,豈非遠比海浪還要可怕,還要險惡?

傅紅雪的顫抖已經停止,喘息卻更急更重。

馬芳鈴可以感覺到他呼吸的熱氣,已透過了她的衣服。

她的胸膛似已漸漸發熱。

一種毫無目的、全無保留的同情和憐憫,本已使她忘了自己抱著的是個男人。

那本來是人類最崇高偉大的情操,足以令人忘記一切。

但現在,她心裏卻忽然有了種奇異的感覺,這種感覺來得竟是如此強烈。

她幾乎立刻推開他,卻又不忍。

傅紅雪忽然道:“你是誰?”

馬芳鈴道:“我姓馬……”

她聲音停頓,因為她已感覺到這少年的呼吸似也突然停頓。

她想不出這是為了什麽。

沒有人能想到仇恨的力量是多麽強烈,有時遠比愛情更強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