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帶刀的人(第4/5頁)

白衣人緊閉著嘴,沒有說話,卻有一絲鮮血,慢慢地自嘴角沁出,轉瞬間又被風吹幹了。

傅紅雪沒有回頭。

他只要一開始往前走,就永不回頭。

風更大,暗巷中一排木板蓋的屋子,仿佛已被風吹得搖晃起來。

他走過這排木板屋,在最後一間的門口停下。

他腳步一停下,門就開了。

門裏卻沒有人聲,也沒有燈光,比門外更黑暗。

傅紅雪也沒有說什麽,就走了進去,回身關起了門,上了門閂。

他似已完全習慣黑暗。

黑暗中忽然有一只手伸過來,握住了他的手。

這是只溫暖、光滑、柔細的手。

傅紅雪就站著,讓這只手握著他的手——沒有握刀的一只手。

然後黑暗中才響起一個人的聲音,耳語般低語道:“我已等了很久。”

這是個溫柔、甜美、年輕的聲音。

這是少女的聲音。

傅紅雪慢慢地點了點頭,過了很久,才緩緩道:“你的確等了很久。”

少女道:“你是什麽時候來的?”

傅紅雪:“今天,黃昏。”

少女道:“你沒有直接到這裏來?”

傅紅雪道:“我沒有。”

少女道:“為什麽不直接來?”

傅紅雪道:“現在我已來了。”

少女柔聲道:“不錯,現在你已來了,只要你能來,我無論等多久都值得。”

她究竟已等了多久?她是誰?為什麽要在這裏等?

沒有人知道,除了他們自己之外,世上絕沒有別的人知道。

傅紅雪道:“你已全都準備好了?”

少女道:“全都準備好了,無論你要什麽,只要說出來就行。”

傅紅雪什麽都沒有說。

少女的聲音更輕柔,道:“我知道你要的是什麽,我知道……”

她的手在黑暗中摸索,找著了傅紅雪的衣紐。

她的手輕巧而溫柔……

傅紅雪忽然已完全赤裸。

屋子裏沒有風,但他的肌膚卻如在風中一樣,已抽縮顫抖。

少女的聲音如夢囈,輕輕道:“你一直是個孩子,現在,我要你成為真正的男人,因為有些事只有真正的男人才能做……”

她的嘴唇溫暖而潮濕,輕吻著傅紅雪的胸膛。

她的手在探索著……

傅紅雪倒下,倒在床上,可是他的刀並沒有松手。

這柄刀似已成為他身體的一部分,成為他生命的一部分。

他已永遠無法擺脫!

曙色照進高而小的窗戶。

人在沉睡,刀在手上。

一共只有兩間屋子,後面的一間是廚房。

廚房中飄出飯香。

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太婆,正用鍋鏟小心翼翼地將兩個荷包蛋從鍋裏鏟出來,放在碟子裏。

她的身子已佝僂,皮膚已幹癟。

她的雙手已因操作勞苦,變得粗糙而醜陋。

外面的屋子布置得卻很舒服,很幹凈,床上的被褥是剛換過的。

傅紅雪猶在沉睡。

但等到這老太婆輕輕從廚房裏走出來的時候,他的眼睛已張開。

眼睛裏全無睡意。

兩間屋子裏,只有他們兩個人。

昨夜那溫柔而多情的少女呢?難道她也已隨著黑夜消逝?

難道她本就是黑夜的精靈?

傅紅雪看著這老太婆走出來,臉上全無表情,什麽也沒有說,什麽也沒有問。

他為什麽不問?

難道他已將昨夜的遭遇當作夢境?

蛋是剛煎好的,還有新鮮的豆腐、蒿筍和用鹽水煮的花生。

老太婆將托盤放在桌上,賠著笑道:“早點是五分銀子,連房錢是四錢七分,一個月就算十兩銀子,在這地方已算便宜的了。”

她臉上的皺紋太多,所以笑的時候和不笑時也沒什麽兩樣。

傅紅雪將一錠銀子放在桌上,道:“我住三個月,這錠銀子五十兩。”

老太婆道:“多出的二十兩……”

傅紅雪道:“我死了後替我買口棺材。”

老太婆笑了,道:“你若不死呢?”

傅紅雪道:“就留著給你自己買棺材。”

走出這條陋巷,就是長街。

風已住。

太陽照在街上,黃沙閃著金光。

街上已經有人了,傅紅雪第一眼看見的,還是那白衣人。

他還站在昨夜同樣的地方,甚至連姿勢都沒有改變過。

雪白的衣服上已積滿沙土,頭發也已被染黃,可是他的臉卻是蒼白的,蒼白得全無一絲血色。

他在忍受。

到處都有好奇的眼光在偷偷地看著他,這種眼光甚至比秋日的驕陽更灼人,更無法忍受。

忍受雖是種痛苦,但有時也是種藝術。

他很懂得這種藝術。

懂得這種藝術的人,通常都能得到他們希望的收獲。

傅紅雪正向他走過來,但目光卻還是凝視在遠方。

遠方忽然揚起了漫天黃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