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錯的是誰呢

外面雖下著雨,屋子裏卻還是很幹燥,因為這麽大的屋子,只有一個窗戶,窗戶很小,離地很高。

窗戶永遠都是關著的,陽光永遠照不進來,雨也灑不進來。

墻上漆著白色的漆,漆得很厚,誰也看不出這墻是土石所築,還是銅鐵所鑄;但誰都能看得出這墻很厚,厚得足以隔絕一切。

屋子裏除了兩張床和一張很大的桌子外,就再也沒有別的——沒有椅,沒有凳,甚至連一只杯子都沒有。

這屋子簡直比一個苦行僧所住的地方還要簡陋。

江湖中聲名最響,勢力最大,財力也最雄厚的“金錢幫”幫主,竟會住在這麽樣的地方。

李尋歡也不禁怔住。

上官金虹就站在他身旁,瞧著他,悠然道:“這地方你滿意了麽?”

李尋歡沉默了很久,終於笑了,道:“這地方至少很幹燥。”

上官金虹道:“的確很幹燥,我可以保證連一滴水都沒有。”

他淡淡接著道:“這地方一向沒有茶,沒有水,沒有酒,也從來沒有人在這裏流過一滴眼淚。”

李尋歡道:“血呢?有沒有在這裏流過血?”

上官金虹冷冷道:“也沒有——就算有人想死在這裏,還沒有走到這裏之前,血就已流幹了。”

他冷冷接著道:“我若不想要他進來,無論他是死是活,都休想走進這屋子。”

李尋歡又笑了笑,道:“老實說,活著住在這裏雖然不舒服,但死在這裏倒不錯。”

上官金虹道:“哦?”

李尋歡道:“因為這地方本來就像是墳墓。”

上官金虹道:“既然你喜歡,我不妨就將你埋在這裏。”他目中又露出一絲殘酷的笑意,指了指腳下的一塊地,接著道:“就埋在這裏,那麽以後我每天站在這裏的時候,就會想到小李探花就在我的腳下,我做事就會更清醒。”

李尋歡皺了皺眉,道:“清醒?”

上官金虹道:“因為我若不能保持清醒,也一樣會被人踩在腳下的,一想到你的榜樣,我當然就能警惕自己。”

李尋歡淡淡道:“但一個人清醒的時候若是太多了,豈非也痛苦得很。”

上官金虹道:“我不會痛苦,從來沒有過。”

李尋歡道:“那只因你也從來沒有快樂過……有時我很想問問你,你究竟是為了什麽而活著的?”

上官金虹眼角在跳動,過了半晌,才緩緩道:“有些人也許真不知道自己是為了什麽而活著的,但還有些卻更可憐,他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為了什麽而死的。”

李尋歡道:“哦?”

上官金虹盯著他,道:“也許你就不知道自己是為了什麽而死的。”

李尋歡道:“也許我根本不想知道。”

上官金虹道:“你不想?”

李尋歡道:“因為我已知道死也並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他不等上官金虹說話,接著又道:“在你眼中,看來我現在已經是個死人了,是不是?”

上官金虹道:“你倒很有自知之明。”

李尋歡道:“既然我已死定了,就不必再為任何事操心,也不再煩惱,你呢?”

他忽然坐了下去,就坐在地上,長長伸了個懶腰,帶著笑道:“現在我想坐,就坐下來,想閉起眼睛,就閉起眼睛,你能不能?”

上官金虹的拳握緊。

李尋歡道:“你當然不能,因為你還要擔心很多事,還要提防我。”

他坐得更舒服了些,悠然道:“所以,至少現在我總比你舒服多了。”

上官金虹忽然也笑了笑,道:“我既然已答應過不讓你濕淋淋地死,本想等你衣服一幹透就出手的,可是現在我主意又變了。”

李尋歡道:“哦?”

上官金虹道:“現在我不但要給你套幹凈的衣服,還要給你一壺酒,因為你說的話實在很有趣,能聽到死人說如此有趣的話,實在不容易。”

龍小雲蜷曲在被窩裏,似已睡著,但地上卻有幾個濕淋淋的腳印還未幹透。

燃著燈,燈芯已將燃盡,黯淡的燈光使這半舊的客棧看來更陰森森的,仿佛全無生氣。

林詩音悄悄推開門,悄悄走了進來。

慈母的腳步永遠那麽輕,她們寧可自己徹夜不眠,也不忍驚醒孩子的夢。

龍小雲也許已不再是孩子了,也許比大多數人都深沉世故,但當他睡著了的時候,他看來卻還是個孩子。

他的臉還是這麽小,這麽蒼白,這麽瘦弱,無論他做過什麽事,他畢竟還是個孤獨而無助的孩子,對人生還是充滿了迷惘。

林詩音悄悄地走到床前,凝視著他,心裏只覺得一陣酸楚。

這是她唯一的骨肉,是她的血中之血,肉中之肉,是她在這世上唯一的安慰,唯一的寄托。

她本來寧死也不願離開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