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假仁假義(第3/4頁)
突然間,他聽到有人在笑。
笑聲並不高,卻距離很近,仿佛就在他身旁發出來的,他一轉頭,才發現笑的人竟距離他很遠。
數丈外有座小亭,這人就坐在亭子裏,倚著欄杆看書,看得很出神,似乎根本沒有留意到別的事。
他穿著件很破舊的棉袍子,一張臉很瘦,很黃,胡子很稀疏,看來就像是個營養不良的老學究。
但老學究若在數丈外發笑,別人絕不會以為笑聲就發自身旁的,只有內功絕頂的高手,才能將笑聲傳得這麽遠。
阿飛停下腳,靜靜地望著他。
這老學究似乎沒有看到阿飛,用手指蘸了點口水,將書翻過了一頁,又津津有味地看了下去。
阿飛一步步向後退,退了十步,霍然轉身。
一轉身他就已到了三丈外,再也不回頭,急掠而出,三兩個起落,已躥入了梅林。
梅花開得正盛,一陣陣梅香沁心。
阿飛長長吸了口氣,將喉頭一點血腥味壓了下去。
他已發現自己傷勢比想象中重得多,方才一動真氣,胸中便似有鮮血要湧出,只怕已難和人交手了。
但就在這時,突聽一陣笛聲響起。
笛聲悠揚而清洌,梅花上的積雪被笛聲所摧,一片片飄落下來,一片片落在阿飛身上。
雪花飄飛間,可以看到一個人正倚在數丈外一株梅樹下吹笛,身上穿著件破舊的棉袍,赫然就是方才看書的老學究。
笛聲漸漸自高亢轉為低迷,曲折婉轉,蕩人幽思。
阿飛這次不再走了,凝視著他,一字字道:“鐵笛先生?”
笛聲驟頓。
鐵笛先生擡起頭,一雙眼睛忽然變得寒星般閃閃生光,就在刹那間,這萎靡的老人似已年輕了十歲。
他盯著阿飛看了很久,忽然道:“你受了傷?”
阿飛也有些意外:“這人好厲害的眼力。”
鐵笛先生道:“傷在背後?”
阿飛道:“你已看出,何必再問?”
鐵笛先生道:“是心眉和尚下的手?”
阿飛道:“哼。”
鐵笛先生笑了笑,搖著頭道:“少林護法原來也不過如此。”
阿飛道:“不過怎樣?”
鐵笛先生淡淡道:“以他的身份,本不該在背後出手傷人,既已傷了你,便不該還讓你能活著走到我面前。”
他忽又一笑,喃喃道:“老和尚這難道是想借刀殺人麽?”
阿飛道:“我告訴你三件事:第一,若不在背後出手,他根本出不了手;第二,他縱然出手也殺不死我;第三,你更殺不死我!”
鐵笛先生縱聲大笑道:“少年人好大的口氣。”
他的笑聲一發即收,厲聲道:“你既已受傷,我本不願出手,但你的口氣太大,我不能不教訓你。”
阿飛似已覺得話說得太多,連一個字都不願再說。
鐵笛先生道:“念在你已受傷,我讓你三招。”
阿飛望著他,忽然笑了。
他微笑著將劍插回腰帶上,扭頭就走。
鐵笛先生縱聲長笑,飛身而起,棉袍的衣襟在空中展開,蒼鷹般落到阿飛面前,叱道:“既已見到了我,你還想走?”
阿飛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冷冷道:“我不走,你就得死!”
鐵笛先生大笑道:“是我死,還是你死?”
阿飛道:“沒有人能讓我三招。”
鐵笛先生道:“我若讓你三招,就非死不可?”
阿飛道:“是。”
鐵笛先生道:“你為何不試試?”
阿飛不再說話,轉過目光,盯著他。
鐵笛先生驟然覺得有股寒意自心底升起。
他享受盛名並非僥幸,而是經過大大小小無數次血戰得來的,每次血戰中,他都會面對一雙眼。
各式各樣的眼睛,有的眼睛裏充滿了怨毒兇惡,也有的眼睛裏充滿畏懼和乞憐之意。
但他從未見過這樣的眼睛。
這雙眼睛裏幾乎完全沒有任何感情,這少年的眼珠子也像是用石頭塑成的,這雙眼睛瞪著你時,就好像一尊神像在神案上漠然俯視著蒼生。
鐵笛先生竟不由自主後退了半步。
就在這時,阿飛的劍已出手。
一劍刺出,絕不空回。
這是阿飛的信條,沒有絕對把握時,他的劍絕不出手!
鐵笛先生的身子突又淩空掠起沖上梅梢,只聽“嘩啦啦”一片聲響,雪花、梅花飛滿天。
白雪和紅梅在半空中交織成一幅綺麗的圖案,從下面望上去,只見鐵笛先生的身子在白雲紅梅中飄飄飛舞。
阿飛根本沒有擡頭,劍已收起。
鐵梅先生已輕飄飄落了下來,他落得那麽慢,看來就像一個紙紮的人,他身子還在空中,雪地上已多了一串鮮血。
阿飛凝視著地上的血,緩緩道:“沒有人能讓我三招,一招都不能!”
鐵笛先生倚著梅樹,喘息著,他的臉蒼白,咽喉之下,胸口之上,血跡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