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同是斷腸人(第4/5頁)

十年來,他從不敢再想這地方,他覺得自己若是想了,無論對她,對龍嘯雲,都是種不可寬諒的冒瀆。

李尋歡茫然走著,猛擡頭,又已到了小樓下。

小樓上的燈光很柔和,看來和十年前並沒有什麽兩樣,甚至連窗欞上的積雪,也都和十年前同樣潔白可愛。

但十年畢竟已過去了。

這漫長的十年時光,無論誰也追不回來。

李尋歡踟躕著,實在沒有勇氣踏上這小樓。

在發生過昨天的那些事之後,他猜不透她今日為何要找他到這裏來,他實在有些不敢見她。

可是他又不能不上去。

無論她是為了什麽找他,他都沒有理由推卻。

大理石的桌面上,已擺好幾碟精致的下酒菜,淡青色碟子裏的是蜜炙雲腿,琥珀色碟子裏的是白玉般的凍雞。

李尋歡剛踏上小樓,就驟然呆住。

漫長的十年,似已在這一刹那間忽然消逝,他似已又回到十年前,望著那靜垂著的珠簾,他的心忽然急劇地跳了起來,跳得就像是個正墜入初戀的少年——十年前的溫柔,十年前的舊夢……

李尋歡不敢再想下去,再想下去他非但對不住龍嘯雲,也對不住自己,他幾乎忍不住要轉身逃走。

但這時珠簾內已傳出她的聲音,道:“請坐。”

這聲音仍和十年前同樣柔美,但卻顯得那麽生疏,那麽冷漠,若不是桌上的那幾樣菜,他實難相信簾中人就是他十年前的舊友。

他只有坐下來,道:“多謝。”

珠簾掀起,一個人走了出來。

李尋歡連呼吸都幾乎停止,但走出來的卻是那孩子,他身上仍穿著鮮紅的衣服,臉色卻蒼白如紙。

她仍留在簾後,只是沉聲道:“莫要忘記娘方才對你說的話,快去向李大叔敬酒。”

紅孩兒道:“是。”

他恭恭敬敬地斟著酒,垂著頭道:“千錯萬錯,都是侄兒的錯,但求李大叔莫要記在心上,李大叔對我們龍家恩重如山,就算殺了侄兒,也是應該的。”

李尋歡的心似已絞住了,也不知該說什麽,就算他明知自己絕沒有做錯,此刻望著這孩子蒼白的臉,心裏仍不禁有種犯罪的感覺。

“詩音,詩音,你找我來,難道就是為了要如此折磨我?”

這種酒他怎麽喝得下去,可是他又怎能不喝?

這已不是酒,只是生命的苦杯,他活著,他就得接受。

紅孩兒道:“侄兒以後雖已不能練武,但男子漢總也不能終生托庇在父母膝下,但求李大叔念在昔日之情,傳授給侄兒一樣防身之道,也免得侄兒日後受人欺負。”

李尋歡暗中嘆了口氣,手伸出來,指尖已挾著柄小刀。

林詩音已在簾後道:“李大叔從未將飛刀傳人,有了這柄刀,你就有了護身符,還不快多謝李大叔。”

紅孩兒果然拜倒在地,道:“多謝李大叔。”

李尋歡笑了笑,暗中卻嘆息忖道:“母親的愛子之心,實是無微不至,但兒子對母親又如何呢?……”

沉悶,悶得令人痛苦。

青衣鬟已帶著那孩子走了,但林詩音猶在簾後,卻還是不讓李尋歡走。

她為何要將他留在這裏?

李尋歡本不是個拘謹的人,但在這裏,他忽然發覺自己已變得像個呆子般手足失措。

愛情,實在是最奇妙的,“它”有時能令最愚笨的人變得極聰明,有時卻能令最聰明的人變成呆子。

夜已深了。

林仙兒是不是還在等著他?

林詩音忽然道:“你有事?”

李尋歡道:“沒……沒有。”

林詩音默然半晌,緩緩道:“你一定見過了仙兒?”

李尋歡道:“見過一兩次。”

林詩音道:“她是個很可憐的女孩子,身世很悲苦,你若已見過她的父親,就可以想見她的不幸了。”

“嗯。”

林詩音道:“有一年我到舍身崖去許願,見到她正準備舍身跳崖,我就救了她……你可知道她是為了什麽而不惜跳崖舍身麽?”

李尋歡道:“不知道。”

林詩音道:“她是為了她父親的病。”

她輕輕嘆息了一聲,道:“那樣的父親,竟會有這樣的女兒,實在令人難以相信,我不但可憐她,也很佩服她。”

李尋歡也只有嘆了口氣,無話可說。

林詩音道:“她不但聰明美麗,而且極有上進的心,她知道自己的出身太低,所以無論做什麽事都分外努力,總怕別人瞧不起她。”

李尋歡笑了笑,道:“如今只怕再也不會有人瞧不起她了。”

林詩音道:“這也是她自己奮鬥得來的,只不過她年紀畢竟太輕,心腸又太軟,我總是怕她會上別人的當。”

李尋歡苦笑忖道:“她不要別人上她的當,已經謝天謝地了。”

林詩音道:“我只希望她日後能找個很好的歸宿,莫要糊裏糊塗被人欺騙,傷心痛苦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