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東京夢華 第四折 多情卻似總無情(下)

九月九日登高望遠,佩茱萸辟邪,飲菊酒延壽,都是漢唐便有的時令雅事。雖然帝國的北方重鎮太原府在堅守兩百五十余天後,於九月三日被完顏宗翰的西路軍攻破,東京士民還是沒有忘卻重陽佳節。

城郊的四裏橋、梁王城、獨樂岡等適宜登高宴聚之地自不必說,城內各酒家皆用菊花裝飾門戶,出售以菊花莖葉雜黍米釀造的清酒,各禪寺亦競相舉辦齋會。尤其開寶寺的獅子會,諸僧俱坐獅子上作法事講說,堪稱節下遊人最盛之處。

自蕭鐵驪離開東京,衛清櫻便懨懨的,做什麽都沒情沒緒,沒滋沒味。觀音奴知她心事,常拉她出門散心,此番便借重陽之名,與沈皓巖一道邀她去開寶寺吃素齋。一路上,衛清櫻雖然打叠精神與觀音奴談笑,然而不會看臉色如觀音奴,竟也察覺了她的心不在焉。

觀音奴嘆了口氣,學著衛清櫻眉含清愁的模樣,借李冠的詞來抒情:“鐵驪這一走,清櫻啊,真是一寸相思千萬緒,人間沒個安排處。”

相思像散逸全城、既清且苦的菊花香,令衛清櫻無計回避,嘴上卻不肯承認,分辯道:“難道夜來不擔心麽?鐵驪四年前中了那夏國和尚的奇毒紫瑰海,雖蒙嘉樹法師兩次援手,余毒卻始終未能拔除,說不準哪一天就會發作。一旦紫瑰海反噬,鐵驪的內勁便會流失,嚴重時連舉手之力都沒有,哎喲……”

觀音奴忘了自己正挽著衛清櫻,手上陡然用力,將衛清櫻的腕子捏出一圈紅印。聽衛清櫻呼痛,觀音奴才醒覺,趕緊松手:“清櫻,真是對不住。此事我全不知情,你怎麽知道的?說來聽聽。”

“說來還是因為鐵驪跟五哥那場比武,我才得知此事。那天晚上,我已經歇下了,可一閉上眼睛,白天的事就在腦子裏轉個不停。我實在睡不著,到酒窖裏拎了兩壇酒,又到客房叫醒鐵驪,跟他在我家園子裏談了一夜。後來鐵驪感嘆,他攢了三十年的話,在上門提親的頭兩天就全部說完,長輩們再不答應,他只有用搶的了。”衛清櫻的面頰泛起一抹緋色,沖淡了眉間的抑郁。

觀音奴想象寡言少語的鐵驪變得高談闊論的樣子,禁不住啞然失笑,緊接著追問:“於是他就把中毒的事告訴你了,這毒有解藥麽?”

“鐵驪說,紫瑰海的解藥叫青罡風,紫能化人內力,青能提升功力,兩物正好相克。我就問他,在居延時怎麽不跟大夥兒說呢?偷也好,搶也好,怎麽都得把解藥拿到手。可鐵驪說,夏國和尚連《迷世書》都送給他了,那是比青罡風更要緊的東西,他不能拿了人的書再跟人翻臉。他還說,中毒四年,紫瑰海只在今年二月反噬過一次,症狀也沒有最初中毒時那般嚴重,挺一挺就過去了,沒有青罡風也無所謂。”衛清櫻幽幽地嘆了口氣,“現下他只身赴金國為來蘇兒復仇,倘若紫瑰海再次反噬,旁邊連個照應的人都沒有,我就擔心這個,別的倒不怕。”

“能跟你家五哥放手一戰,說明鐵驪的功力已然恢復。發出最耗內力的那一刀後,也沒見鐵驪有何不妥。以此推斷,就算紫瑰海再次反噬,也不會在年內。放心吧,鐵驪做事量力而行,從來不逞匹夫之勇的。”觀音奴卡了一下衛清櫻的腰,笑道:“倒是你,再這麽瘦下去,等鐵驪回東京一看,咱家粉嫩柔和的面人兒竟成了瘦骨嶙峋的柴火人兒,豈不郁悶。”

衛清櫻粲然一笑,心中愁緒盡被觀音奴驅散。

沈皓巖在旁邊聽兩位姑娘說笑,突然想起上次觀音奴與蕭鐵驪夜探大內,自己信得過蕭的武功,並未同行,若因此出了什麽紕漏,那才是追悔莫及。

說話間已到了位於裏城東北隅的名刹開寶寺。因寺西的靈感塔下供奉著佛祖舍利,開寶寺平時的香火便極盛,今日更擠得前後三院無一立足處。衛清櫻本擬去佛前敬一炷香,求佛祖保佑蕭鐵驪出入平安,也只得作罷。

沈皓巖分開人潮,護著兩位姑娘繞過主院:“幸好我昨日預訂了八棱池邊的好位子,不然連個坐的地兒都沒有。”

到了寺西的齋院,沈皓巖將號牌遞給引座的小沙彌。小沙彌驗過號牌,合十道:“施主請。”

果然是個好位子,從臨水的長窗望出去,八棱方池平靜無波,白石拱橋伸展如虹,過了橋方能登上號稱“天下第一塔”的靈感塔,俯瞰整個帝京。那塔高達十三層,用沉著的鐵色琉璃磚砌成,民間皆呼作鐵塔。八角的塔與八棱的池呼應,厚重中不失圓轉之美,堪稱帝京勝景。

三人閑坐窗畔,聊了一會兒,卻見秦裳沒精打采地過來招呼:“方才在塔上瞧見三位訂到了齋院的位子,故不請自來,叨擾了。”沈皓巖忙邀他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