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雪 第二夜(第7/8頁)

那是他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薛紫夜怔了怔,忽地笑了起來:“好好的一樹梅花……真是焚琴煮鶴。你是不是想告訴我,你其實真的很厲害?”

他撇了撇嘴:“本來就是。”

“好。”她幹脆的答應,“如果我有事求你,一定會告訴你,不會客氣。”

“一定?”他有些不放心,因為知道這個女子一向心思復雜。

“一定。”她卻笑得有些沒心沒肺,仿佛是喝得高興了,忽地翻身坐起,一拍桌子,“姓霍的,你剛才不是要套我的話麽?想知道什麽啊?怎麽樣,我們來這個——”她伸出雙手比了比劃拳的姿式:“只要你贏了我,贏一次,我回答你一件事,如何?”

來不及多想,他就脫口答應了。

然而下一刻他就悔青了腸子,因為想起一則江湖上一度盛傳的笑話:號稱賭王的軒轅三光在就醫於藥師谷時,曾和谷主比過劃拳,結果大戰三天後只穿著一條褲衩被趕出了谷,據說除了十萬的診金外,還輸光了多年贏來的上百萬身家。

“那好,來!”見他上當,薛紫夜眼睛貓一樣的眯了起來,中氣十足地伸出手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大喝,“三星照啊,五魁首!你輸了!——快快快,喝了酒,我提問!”

………………

那一場酒究竟喝了多久,霍展白已經記不得了。醒來的時候,夜色已經降臨,風轉冷,天轉黯,庭裏依稀有雪花落下。旁邊的爐火還在燃燒,可酒壺裏卻已無酒。桌面上杯盞狼藉,薛紫夜不知何時已經坐到了他同側的榻上,正趴在案上熟睡。

仗著學劍出來的耳目聰敏,他好歹也贏了她十數杯,看來這個丫頭也是不行了。

但是……但是……他仰起沉重的腦袋,在冷風裏搖了搖,努力回想自己方才到底說了什麽。他只依稀記得自己喝了很多很多酒,被一個接一個的問了許多問題。那些問題……那些問題,似乎都是平日裏不會說出來的。

“為什麽不肯接任鼎劍閣主的位置?墨魂劍不是都已經傳給你了麽?”

“因為……那時候徐重華他也想入主鼎劍閣啊……秋水來求我,我就……”

“原來是為了女人啊!可是,好像最後老閣主也沒把位置傳給那個姓徐的呀?”

“那是第二個問題了。先劃拳!”

“九連環啊……滿堂紅!我又贏了!你快回答嘛。”

“呃……因為……閣裏的元老都不答應。說他為人不夠磊落寬容,武學上的造詣也不夠。所以……老閣主還是沒傳位給他。”

“哦……來來來,再劃!”

她問得很直接很不客氣,仗著酒勁,他也沒有再隱瞞。

何況,沫兒的藥也快要配好了,那些事情終究都要過去了……也不用再隱瞞。

他的生平故事,其實在中原武林裏幾乎人人皆知:

他本是天山派的大弟子,天資過人,年紀輕輕便成為武林中有數的頂尖好手,被鼎劍閣南宮老閣主欽點入閣,成為鼎劍閣八大名劍之一。十五歲起,他就單戀同門師妹秋水音,十幾年來一往情深,然而秋水音卻嫁給了鼎劍閣八大名劍的另一位:汝南徐家的徐重華。

他是至情至性之人,雖然傷心欲絕,卻依然對她予取予求,甚至為她而辭去了鼎劍閣主的位置,不肯與她的夫婿爭奪。

然而被長老們阻攔,徐重華最終未能如願入主鼎劍閣,性格偏狹激烈的他一怒之下殺傷多名提出異議的長老,叛離中原投奔魔教大光明宮。

他奉命追捕,於西昆侖星宿海旁將其斬殺。

從此後,更得重用。南宮老閣主幾度力邀這個年輕劍客入主鼎劍閣,卻均被婉拒。

“為什麽當初……你要主動請求去追捕他呢?”喝得半醉時,那個女人還有這樣靈敏的頭腦,醉醺醺地問,“那是個吃力不討好的事……你又不是、又不是不知道。”

他苦笑著,剛想開口說什麽,充滿了醉意的眼神忽然清了清,重新沉默。

“秋水求我去的……”最終,他低下頭去握著酒杯,說出了這樣的答案,“因為換了別人去的話……可能、可能就不會把他活著帶回來了。他口碑太壞。”

“可是……你也沒有把他帶回來啊……”她醉了,喃喃,“你還不是殺了他。”

他霍然擡起了眼睛,望定了她。

雖然已經是酒酣耳熱,但是一念及此,他的臉色還是漸漸蒼白——他永遠無法忘記西昆侖上那一場決鬥,那是他一生裏做出的最艱難的取舍。

最終,他孤身返回中原,將徐重華的佩劍帶回,作為遺物交給了秋水音。

秋水音聽聞丈夫噩耗而早產,從此纏綿病榻,對他深恨入骨。

“嘻嘻……聽下來,好像從頭到尾……都沒有你什麽事嘛。人家的情人,人家的老婆,人家的孩子……從頭到尾,你算什麽呀!幹嗎那麽拼命……”問完了所有問題後,薛紫夜已然醉了,伏在案上看著他吃吃的笑,那樣不客氣地刺痛了他,忽然一拳打在他肩上,“霍展白,你是一個……大傻瓜……大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