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驚夢驚夢無涯無涯

月朗。

星稠。

夜深沉。

人呢?

人已惘然。

她的眉宇濃烈而郁黑,讓他想起了荒蕪在原野上的草。

她的眼睛清洌而恣意,讓他想起了輝耀在天空中的星。

她的脖頸在月光下白皙而粲然,突然的就像一種浮上心頭的悱惻。

她的呼吸在子夜裏輕緩而蔓延,莫名的就如一種流失的歲月……

那個女子……就是一朵叫醒了傳說的薔薇。

楚天涯第一眼看到封冰,就像墜入了一個最清甜的夢。

雖然惘然,卻讓人在醒來後的回味中側頭想像。

楚天涯最好的朋友就是他的劍。

雖然無名,卻一直沒有離開他。

他一直認為,可以嘲弄他的人,卻不能侮辱他的劍。

這把劍曾經幫他殺死了許多想吃了他的猛獸。

他曾經失足掉下懸崖,就用這把劍刺入崖壁,然後一點點借力回到山頂。

每個晨光初現的清早或是暮色垂降的昏黃。

在師父的示意下,他總是一次次把劍從不同的角度用不同的方法刺入一個人形的木像中。

後來他知道那個木像只有一個名字,魏公子。

可是,現在,這把劍卻在挖著泥土。

就因為她的一句話。

“商晴風雖然一向飛揚跋扈,我也看不慣他的某些做法。但畢竟共事一場,不忍看他暴屍荒野。你可以幫我埋了他嗎?”

不知為什麽,他一點也不奇怪她並無敵意甚至不無懇求的語氣。

好象他早早的就知道,她真的就是那一場他寧可一輩子也不醒的夢。

於是就在她好似曼舞輕吟的每一步伐與每一聲線中散擲著本不應該屬於他的柔情。

封冰就站在他的身後。

而楚天涯此刻竟然沒有一點防範。

從小師父就一直讓他相信,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東西可以信任。

對自己微笑的人很可能下一步就是要自己的命。

可是他還是不能。

不能輕率的把封冰對他的巧笑與嫣然當成是暗伏的殺機,雖然他只是從她的眼光中臆度出了對自己的善意。

也許就是因為她剛才在最有利的條件下沒有出手。

也許是他知道她是他的師姐,雖然師父告訴過他她是師門中的恥辱。

也許,也許,就是因為那一刹的驚艷,讓他起不了一絲一毫與她對敵的念頭。

他一直以為自己像是一匹狼。

在茫茫荒原上踟躅獨行的狼。

他從來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什麽人。

他常常做一個可怕的惡夢。

一個五六歲的孩子在一群死人中慢慢的爬行。

那個孩子竟然不懂得哭。

就像爬在一群用血色染紅的雕像或是化石中。

那孩子想找到自己的父母。

但是他已無法分辨出自己的親人。

一切都是血紅。

只有血紅。

然後他看見了那個日後一直稱為師父的人。

師父的臉上有一道長長的劍痕。

這讓他清楚的知道那不是他的父親。

但以後長長的時間裏。

他還是一直想把師父當做自己的父親。

或是僅僅當做自己的——親人。

可是他做不到。

師父……就只能算是師父。

從小他就明白無誤地知道。

師父悉心教誨他十年。

只不過是為了擊敗一個人。

這個人當然就是魏公子。

他沒有童年。

他的童年只有無休無止的練功。

以及師父的責罵與懲罰。

從小他就只和師父在一起。

每天就只能面對師父那一道深深的劍痕。

即使他的武功練得再好再努力。

換來的也不過是晚上可以不用再辛苦地練功到天明。

師父總在提醒他。

他之所以可以活下來。

就是為了有一天可以擊敗那個其實與他沒有一點關系的魏公子。

而他在師父的督促下拼命練功。

也只不過就是為了這個使命。

師父甚至沒有對他笑過。

他完全不知道為什麽要與魏公子一戰,只知道在半年前師父開始教給他江湖上的種種經驗,三個月後然後便讓他下山。

師父只對他提出了這一個要求……擊敗魏公子。

然後呢???

他不知道。

師父沒有提及他的回來。

只是暗示著完成了這件事就不再有師徒的名份。

也許師父知道他回不來。

也許他再也不用回來。

這一切似乎逼使他不得不接受著一種恨意。

可他從來也沒有恨過師父。

因為其實他知道那個夢中孩子就是他自己。

只是他不願意讓自己承認與相信。

所以才一直認定那只不過是一個夢。

他只知道當那個孩子屍體中無助的爬行時,是師父救了他。

從那以後,他的內心中再也不想見到邪惡的死亡與鮮血的氣息,他寧願天天看到的就是師父的臉,那怕上面有那道可怕的劍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