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換日出世

一陣清風吹來,雖是在末夏時節,離望崖上的每人仍能感覺到一絲徹骨的寒意。這一局既是以人做子,若是“棋子”被對方所吃,又會是什麽樣的結局?

愚大師到此刻方才明白禦泠堂的真正用意,盯著青霜令使,目中如同要噴出火來,聲音竟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好狠的一場賭局!”

“前輩明白了就好,這便請選人入局。”青霜令使語音平淡,目光卻是銳利如刀,“棋局中被吃之子當場自盡。若是四大家族弟子不願以性命做賭注,我亦決不為難。倒要看看前輩能讓我幾子?”

愚大師長嘆:“你確是極工心計。不過縱然如此,老夫亦未必會輸於你。”“誰勝誰負總要下過才知。”青霜令使淡淡道,“前輩曾親臨六十年前的一戰,自是對那一戰的慘烈記憶猶新。若說六十年前我禦泠堂是輸在了‘忠義’,這六十年後的一戰便偏偏要勝在這兩個字上。”

愚大師眼中似又閃現出六十年前一個個倒下的同門兄弟,血氣上湧,轉頭對物天成道:“這一局由你指揮,老夫便親自入局與禦泠堂拼掉這一把老骨頭。”青霜令使冷笑:“前輩最好權衡輕重,我們賭的是棋,若是輸給了晚輩,亦算是輸掉了這六十年一度的賭約。”

物天成翻身拜倒在地:“天成棋力不如師伯。有您指揮或可少損失幾名弟子。”愚大師心中一震,他本想自己上陣或可救下一名本門弟子,但若輸了棋局卻是得不償失。

四大家族幾名小輩弟子互望一眼,跨前半步,對愚大師躬身下拜:“請師祖派我等上陣。”

青霜令使拊掌:“四大家族果然有的是忠義子弟!”他長吸一口氣,語意中亦有一份尊敬,“前輩剛才也看到了,我命手下鑿石為子並非炫耀武功,而是表明我禦泠堂並非以下駟對上駟。這一戰賭的不但是棋藝,還有忠義與勇氣!”

愚大師黯然點頭,只看剛才那十六人鑿石為棋的武功,可知禦泠堂此次亦是拼了血本。只他縱是棋力再高明十倍,也斷無可能不損一子取勝,又如何能眼看著四大家族中精英弟子在自己的指揮下送命?

青霜令使手中令牌一揮,十六名禦泠堂弟子每人負起一枚紅色大石,各占棋位,由崖頂望去便如一枚枚棋子般立著。

青霜令使一字一句道:“禦泠堂約戰四大家族,請入局!”

愚大師已是心神大亂,這一場賭戰全然不同於六十年前。那一戰勝在門下弟子與家族血脈相連,慷慨赴義;如今禦泠堂正是看準了四大家族各人之間淵源極深,自己不忍親手令弟子送命,方才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景成像強壓心悸:“物師伯請先定神,由我來安排弟子入局。”他長吸一口氣,出指指向二十弟子中的一人:“慕道,由你做中……卒。”他所指之人正是他的愛子景慕道。

象棋內中卒位居中路要沖,十局中只怕有八局都是最先被吃掉,這最危險的任務景成像卻派給了自己的兒子,幾可算是親手將兒子送上絕路,饒是以他掌管四大家族近二十年早就練得寵辱不驚的脾性,此刻的聲音亦終是抑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一名四大家族弟子躍出隊列:“景師伯,我來做中卒。”諸人被景成像所感,群情激湧,又有幾名弟子要爭做中卒。

景成像環視眾人:“我身為四大家族現任盟主,若不能以身作則又何以服眾……”他心傷神黯之下,一口郁氣哽在胸口,再也說不下去了。景慕道大聲道:“盟主請放心,點睛閣弟子景慕道必不負所托。”說完頭也不回縱身躍下漸離崖,拿起一塊刻有卒字的黑色大石負在背上,昂然站在中卒的位置上。景成像大笑:“好孩子。”景慕道方才既然稱他為盟主,自是提醒他以大局為重,不徹私情。景成像深吸一口氣,強按住一腔悲憤,分派弟子就位。

眾人見景成像父子如此,幾個女弟子更是眼中流出淚來,紛紛請命,竟無一人退縮,連水柔清都分到右馬位。

四大家族共來二十一人,除了指揮的愚大師,尚可留下四人。景成像留下了花嗅香、水柔梳、物天成三大門主後,又對溫柔鄉劍關關主莫斂鋒道:“莫兄雖為外姓,但溫柔鄉以女子為主,水侄女一向多倚重於你,務請留下。”言罷自己向局中走去。

莫斂鋒如何肯依,一把拉住景成像:“景兄萬萬不可,你身為四大家族盟主,何必親身犯險?”花嗅香亦道:“我蹁躚樓一向人丁單薄,此次濺淚那孩子未能及時趕回,容兒卻是武功不濟,不能入選行道大會。此刻家族有難,蹁躚樓豈肯旁觀?原是應該我去。”景成像一拍花嗅香的肩膀:“花兄請回,正是因為你蹁躚樓人丁單薄,若是你有個三長兩短,濺淚賢侄又不能及時趕回,豈不讓蹁躚樓武學失傳了麽?”又轉頭對莫斂鋒道,“莫兄亦不必攔我,正是因為我身為四大家族盟主,才要事必躬親,若是不能於此役中親率門下弟子出戰,實是愧對列祖列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