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蒙古大夫(第3/21頁)

這一番話聽得胡濙心驚膽戰,暗忖這和尚身在佛門,竟有天下志,說到“南北共治,北主南輔,大明江山可保百世”時,竟然透出一種睥睨天下、舍我其誰的氣勢,勃勃野心展現無遺。胡濙眯起雙眼望那道衍和尚,只見一股煥發英氣出自一個戒疤點點、身披袈裟的僧人,不禁感到一陣莫名的寒意。

次晨卯時才正,慶壽寺前已聚集了一群民眾,開寺門的小沙彌揉著睡眼,請問鄉親聚此何為?群眾七嘴八舌地道:“咱們要見神醫。”“咱們要拜謝神醫。”小沙彌聽得一頭霧水,反問道:“什麽神醫?你們到寺廟來找什麽神醫?”民眾又是一陣七嘴八舌,說不清楚怎麽一回事。

只見一個衣冠整齊的中年人按住眾人的雜言雜語,發言道:“昨晚有一位神醫,以針灸之術救活了前面洪家一個原本難產而死的嬰兒,咱們是洪家的親友鄰居。有人看見那神醫隨道衍方丈住進了慶壽寺,大家要來瞻仰神醫風采,洪家的當家也要來拜謝神醫救子之恩。”此人口齒清晰,穿得也較體面,顯然是街坊鄰居中的領袖人物,眾人聽他幾句話便把大夥兒心中的話說得清楚,人人心悅誠服,笑咪咪地看著小沙彌,一齊點頭稱是。

其中一個小沙彌看到一群人對著他笑,還沒有完全醒過來的心裏竟然有些發毛,另一個比較機伶的已聽懂了個大概,便對眾人合十道:“昨晚住持方丈確是留宿了一位相公,待小和尚進寺去,瞧瞧客人是否已經起床,再請他出來與各位相見。各位且在那邊松林的大石上坐坐。”

道衍方丈及胡濙長途跋涉勞累,一覺睡過辰時,起床洗漱完畢,小沙彌已等不及前來報告,寺外聚了一群人要見神醫,向神醫道謝。道衍方丈哈哈笑道:“胡相公,你到北平才一夜,已經名震燕京了。”胡濙是個隨和之人,雖不愛出風頭,卻也不排斥別人對他感激示好,便整裝出寺與眾人見面。

道衍陪著他步出寺門,那個衣冠整齊的鄉親陪著洪家主人,立刻從石座起身迎上來。那洪家主人年約三十五、六,是個做小生意的商人,見了胡濙,當場就跪了下去。那衣冠整齊的鄉親拱手道:“這位是洪家當家的洪三昭,也就是死而重生的嬰兒生父,要來拜謝神醫救命之恩。敝人是洪家親友羅章,見過神醫及方丈,敢問神醫貴姓大名?”

胡濙忙上前將洪三昭扶起,謙道:“敝人姓胡名濙,江南人氏,跟隨道衍大師北來燕京增廣見聞。敝人略知醫藥,卻無懸壺濟世的經驗,昨日見到貴府母子因難產而罹難,似乎還有一線生機,鬥膽一試,僥幸救活嬰兒,可惜術藝不精,母親卻救不活了,還請包涵則個。”

那洪三昭聽了又要下跪,胡濙攔住了。那羅章道:“胡神醫忒謙,閣下針灸之術有起死回生之妙,實在聞所未聞,見所未見。敝鄉親備有白銀三百兩酬謝,盼神醫笑納。”胡濙道:“萍水相逢,路見有難,僥幸能助一臂之力,固所願耳,也是和這個嬰兒有緣吧。洪君快請收回銀子。”他見這洪三昭老實木訥,像是個做小買賣的生意人,三百兩白銀對他一家來說可謂非同小可,便堅辭不受。

眾鄉親鄰居聽他倆一來一往說得文謅謅,雖不全懂,但也了解胡神醫救人不居功,不願收洪三昭的三百兩謝銀,不禁人人生敬,有的伸出大拇指誇贊,有的向胡濙下拜,如敬菩薩活佛。

道衍方丈合掌道:“阿彌陀佛,洪施主的令兒一出生便得此稀世奇緣蔭庇,想來必是前世的福報。胡相公施恩不望報,正是仁人君子之風,老衲欽佩之至。至於這三百兩謝銀麽,就算是胡相公轉送給新生嬰兒的賀禮吧。”和尚處理得面面俱到,各方面無一不妥貼。

那洪三昭更是喜上眉梢,壯著膽子道:“不知……小人不知是否有福氣,能請神醫為小犬賜一名字?”胡濙略一思索,正色道:“母命換兒命,兒之生日即是母之忌日,唉,此子就叫‘念慈’吧。”

燕王府就設在故元朝的內宮,其規格就是九五帝王之尊,有些地方比南京的皇宮還要講究,但燕王朱棣本就是個有氣魄、有野心的人,自洪武十三年就藩以來,從來也沒改變過元帝的規格,也不怕有人說他僭越。自從朱元璋立皇太孫朱允炆為皇位繼承人之後,燕王不僅沒有保持低調行事,反而聽從道衍和尚的建議,暗中加強直屬部隊的戰力。

在全國各藩王之中,擁有最大兵力的便是燕王朱棣和封在大寧的寧王朱權,因為有出擊北元殘軍及鎮守北疆的重大任務,是以此兩藩所屬軍隊不受人數限制;但與中央所掌握的大軍相比,仍屬少數。

朱棣在北平城內外的秘密基地練兵及整備武器,此傳聞早已到了南京,朱元璋卻對這個會打仗的兒子信任有加,只當作是燕王整軍經武為鎮北疆,完全不以為意。但朱元璋死後,繼位的朱允炆及他身邊的謀臣,卻對這位雄才大略的四叔不能放心。先是傳來北平政務首長布政使將由南京直派的消息,接著又傳出朱允炆幕僚建議,負責北平防務的都指揮使也由南京直接派人擔任,如果這些傳聞屬實,則與封地軍政一把抓的燕王府,將形成微妙的緊張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