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鄭家好酒(第5/14頁)

他無意間發現潔庵禪師竟是個武學高深的奇人,而鄭芫這小女娃兒到靈谷寺來的原因,竟是學習武功。對他這個一輩子埋在書本及文章詩詞裏的人來說,這一切都是不可思議。而潔庵和尚談“火候”那普普通通的一番話,卻讓自己大有茅塞頓開之感。他把先前作了一半的文章拿出來,又讀了一遍,原來覺得文辭鏗鏘、鋪設得體的半篇應試文章,此番讀來竟是味同嚼蠟,他不禁一怔,想到自己和潔庵禪師的一番對話,暗思:“文章若無文氣貫穿其間,猶如無魂之軀體耳。”

他依著這番領悟,將那文章重作了一遍,再讀時,同樣地闡道理,同樣地抒情理,行文中走出一道文氣,雖然受到應試體的規範而有若幹限制,但讀來首尾相顧,氣勢亦隨文而出。鄭洽不禁擲筆而嘆:“無此領悟,這八股文作得再多,也難有進境啊。”

這時,遠方傳來雞鳴之聲,天已快亮了。

日子過得飛快,鄭洽住在靈谷寺日夜苦讀,做應試前的最後準備,匆匆已過了十幾天,試期就在後日。鄭洽打算下山進城,在秦淮河“鄭家好酒”店中過夜,然後赴考場。

這一段時間他全力溫習功課,模擬試題作答及論述,自覺頗有進境。鄭芫那孩子偶而來找他請教一些經書上的問題。這孩子在師父指導下文武兼修,每隔數日也會進城去看她娘。鄭洽與她約定好今日一同進城,芫兒並已和娘說好,鄭洽將借住在酒店。

鄭洽將筆墨文具仔細檢點無誤,便背著包袱去尋芫兒。當他走到潔庵住的精舍前,便見芫兒正在舍外大松樹下讀書。樹幹上栓著那只小毛驢,遍體黑毛發亮,極是搶眼。

鄭洽喊道:“芫兒,一大早就在用功?咱們今天要進城去啊?”鄭芫擡頭道:“芫兒在等您呢,師父有個客人在精舍裏聊著,咱們去說一聲就動身吧。”

他們推開精舍的門,只見舍內潔庵禪師和一個黃衣和尚對坐在蒲團上說話。鄭洽上前一揖到地,道:“闈試在即,晚生今日便與芫兒下山進城,待考完後再回寺來拜見師父。”

潔庵禪師指著那位黃衣和尚,向鄭洽道:“這位大師法號溥洽,倒與鄭施主大名同一個‘洽’字,今日相見自是有緣。”鄭洽連忙合十為禮:“敝人浦江鄭洽,敢問法師駐錫何地?”那和尚合十道:“貧僧在京師天禧寺住持。”

鄭洽暗驚,見那和尚年約五旬,相貌十分清臒,倒像是個儒生。久聞天禧寺乃是京師官家來往最密切的寺廟,連忙再次施禮道:“原來是天禧寺住持大師。晚生此次從聚寶門進城前,曾路過寶刹,當真是香火鼎盛,好一個弘法勝地。”

那溥洽法師謙道:“鄭施主好說。敝寺與那江南貢院相隔不遠,施主後日入闈場,如不嫌棄,便在敝寺住上兩夜,豈不方便?”

鄭洽心想你這天禧寺地點特佳,所有客房早為有錢有勢、與官家有關系的考生住滿,自己來時那晚也曾去投宿過,才一開口就被一個胖大和尚阻在門外,但這溥洽法師看來倒是個有道高僧,又是住持方丈,倘若隨他去天禧寺投宿,想必又是一番待遇。他實不耐面對這種人間勢利,便謙辭道:“感謝大師好意,晚生與芫兒的娘已經約好,便是在她酒店過夜。異日有緣,定當專程到寶寺進香。”

鄭芫聽了鄭洽這番對答,喜孜孜地拉著鄭洽的手,躬身告辭:“師父、溥洽法師,咱們下山去了。”潔庵禪師揮手笑道:“你那小驢兒去不去呀?”芫兒道:“黑毛自然也要去的。”潔庵問道:“那你們兩人是誰騎驢,誰步行啊?”

芫兒應聲答道:“當然是鄭相公騎驢。”鄭洽同時也答道:“當然是芫兒騎驢。”

潔庵撫掌大笑:“你兩人雖不是‘父子騎驢’的難處,也要傷傷腦筋吧。快走,快走,鄭施主此去考場得意,金榜題名啊!”鄭洽也躬身告辭:“謝大師金口吉言,小生拜辭兩位法師。”便拉著芫兒出門,去牽那只小毛驢。

這兩人才走出門,舍內那溥洽法師撫著頷下短須道:“這鄭洽相貌聰明過人,難得不見利思遷。大考當頭,若是換了別個考生,有我住持方丈邀他去地點絕佳的天禧寺過夜,定當歡喜接受,此人卻寧願守約去睡酒店的木板,不容易。”

潔庵也點頭道:“師弟此言不差,我觀察這鄭洽十多日,所見亦是如此。願他金榜題名,師弟,你那位主兒來日需要的長才還少得了麽?”

鄭洽和芫兒牽了黑毛,還真不知該讓誰來騎,但這也不是什麽難處,兩人把簡單的行李往驢背上一系,就開步往山下走去。

芫兒心想:“今晚是考前第二夜,那些考生們必定鬧得很晚,娘那邊忙得厲害,我正好去幫阿寬打雜。”鄭洽卻在想:“天禧寺方丈乃是由朝廷所派,這溥洽法師怎麽看也不像是個‘官僧’,倒是他只身來到靈谷寺,不去找靈谷寺的方丈,卻找潔庵禪師閉門談事,豈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