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解不了 名韁系嗔貪(第4/15頁)

虛竹道:“正是。”緣根道:“哼,你瞧,我一猜便著。說不定私下還偷喝酒呢,你不用賴,要想瞞我,可沒這麽容易。”虛竹道:“正是,小僧有一日喝酒喝得爛醉如泥,人事不知。”緣根笑道:“嘖嘖嘖,真正大膽。嘿嘿,灌飽了黃湯,那便心猿意馬,這‘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八個字,定然也置之腦後了。你心中便想女娘們,是不是?不但想一次,至少也想了七次八次,你敢不敢認?”說時聲色俱厲。

虛竹嘆道:“小僧何敢在師兄面前撒謊?不但想過,而且犯過淫戒。”

緣根又驚又喜,戟指大罵:“你這小和尚忒也大膽,竟敢敗壞我少林寺的清譽。除了淫戒,還犯過什麽?偷盜過沒有?取過別人的財物沒有?和人打過架、吵過嘴沒有?”

虛竹低頭道:“小僧殺過人,而且殺了不止一人。”

緣根大吃一驚,臉色大變,退了三步,聽虛竹說殺過人,而且所殺的不止一人,登時心驚膽戰,生怕他狂性發作動粗,自己多半不是敵手,當下定了定神,滿臉堆笑,說道:“本寺武功天下第一,既然練武,難免失手傷人,師弟的功夫,當然是非常了得的啦。”

虛竹道:“說來慚愧,小僧所學的本門功夫,已全然被廢,眼下是半點也不剩了。”

緣根大喜,連道:“那很好,那很好。好極,妙極!”聽說他本門功夫已失,只道他犯戒太多,給本寺長老廢去了武功,登時便換了一番臉色。但轉念又想:“雖說他武功已廢,但倘若尚有幾分剩余,總是不易對付。”說道:“師弟,你到菜園來做工懺悔,那也極好。可是咱們這裏規矩,凡是犯了戒律,手上沾過血腥的僧侶,做工時須得戴上腳鐐手銬。這是列祖列宗傳下來的規矩,不知師弟肯不肯戴?倘若不肯,由我去稟告戒律院便了。”虛竹道:“規矩如此,小僧自當遵從。”

緣根心下暗喜,當下取出鋼銬鋼鐐,給他戴上。少林寺數百年來傳習武功,自難免有不肖僧人為非做歹,而這些犯戒僧人往往武功極高,不易制服,是以戒律院、懺悔堂、菜園子各地,都備得有精鋼鑄成的銬鐐,緣根見虛竹戴上銬鐐,心中大定,罵道:“賊和尚,瞧不出你小小年紀,居然如此膽大妄為,什麽戒律都去犯上一犯。今日不重重懲罰,如何出得我心中惡氣?”折下一根樹枝,沒頭沒腦的便向虛竹頭上抽來。

虛竹收斂真氣,不敢以內力抵禦,讓他抽打,片刻之間,便給打得滿頭滿臉都是鮮血。他只是念佛,臉上無絲毫不愉之色。

緣根見他既不閃避,更不抗辯,心想:“這和尚果然武功盡失,我大可作踐於他。”想到虛竹大魚大肉、爛醉如泥的淫樂,自己空活了四十來歲,從未嘗過這種滋味,妒忌之心不禁油然而生,下手更加重了,直打斷了三根樹枝,這才罷手,惡狠狠的道:“你每天挑一百擔糞水澆菜,只消少了一擔,我用硬扁擔、鐵棍子打斷你的兩腿。”

虛竹苦受責打,心下反而平安,自忖:“我犯了這許多戒律,原該重責,責罰愈重,我身上的罪孽便化去越多。”當下恭恭敬敬的應道:“是!”走到廊下提了糞桶,便去挑糞加水,在畦間澆菜。這澆菜是一瓢一瓢的細功夫,虛竹毫不馬虎,勻勻凈凈、仔仔細細的灌澆,直到深夜一百桶澆完,這才在柴房中倒頭睡覺。

第二日天還沒亮,緣根便過來拳打腳踢,將他鬧醒,罵道:“賊和尚,懶禿!青天白日的,卻躲在這裏睡覺,快起來劈柴去。”虛竹道:“是!”也不抗辯,便去劈柴。如此一連六七日,日間劈柴,晚上澆糞,苦受折磨,全身傷痕累累,也不知已吃了幾千百鞭。

第八日早晨,虛竹正在劈柴,緣根走近身來,笑嘻嘻的道:“師兄你辛苦啦?”取過鑰匙,便給他打開了銬鐐。虛竹道:“也不辛苦。”提起斧頭又要劈柴,緣根道:“師兄不用劈了,師兄請到屋裏用飯。小僧這幾日多有得罪,當真該死,還求師兄原宥。”

虛竹聽他口氣忽然大變,頗感詫異,擡起頭來,只見他鼻青目腫,顯是曾給人狠狠的打了一頓,更是奇怪。緣根苦著臉道:“小僧有眼不識泰山,得罪了師兄,師兄倘若不原諒,我……我……我便大禍臨頭了。”虛竹道:“小僧自作自受,師兄責罪得極當。”

緣根臉色一變,舉起手來,拍拍拍拍,左右開弓,在自己臉上重重打了四記巴掌,求道:“師兄,師兄,求求你行好,大人不記小人過,我……我……”說著又是拍拍連聲,痛打自己的臉頰。虛竹大奇,問道:“師兄此舉,卻是何意?”

緣根雙膝一曲,跪倒在地,拉著虛竹的衣裾,道:“師兄若不原諒,我……我一對眼珠便不保了。”虛竹道:“我當真半點也不明白。”緣根道:“只要師兄饒恕了我,不挖去我的眼珠子,小僧來生變牛變馬,報答師兄的大恩大德。”虛竹道:“師兄說哪裏話來?我幾時說過要挖你的眼珠?”緣根臉如土色,道:“師兄既一定不肯相饒,小僧有眼無珠,只好自求了斷。”說著右手伸出兩指,往自己眼中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