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向來癡(第2/14頁)

鳩摩智雙目精光大盛,惡狠狠的盯住段譽,但片刻之間,臉色便轉慈和,緩緩的道:“你我均是佛門弟子,豈可如此胡言妄語,罪過,罪過。小僧迫不得已,只好稍加逼迫了。這是為了救公子性命,尚請勿怪。”說著伸出左手掌,輕輕按住段譽胸口,說道:“公子抵受不住之時,願意書寫此經,只須點一點頭,小僧便即放手。”

段譽苦笑道:“我不寫此經,你終不死心,舍不得便殺了我。我倘若寫了出來,你怎麽還能容我活命?我寫經便是自殺,鳩摩智大師,這一節,我在十三天之前便已想明白了。”

鳩摩智嘆了口氣,說道:“我佛慈悲!”掌心便即運勁,料想這股勁力傳入段譽膻中大穴,他周身如萬蟻咬嚙,苦楚難當。這等嬌生慣養的公子哥兒,嘴上說得雖硬,當真身受死去活來的酷刑之時,勢非屈服不可。不料勁力甫發,立覺一股內力去得無影無蹤。他一驚之下,又即催勁,這次內力消失得更快,跟著體中內力洶湧奔瀉而出。鳩摩智大驚失色,右掌急出,在段譽肩頭奮力推去。段譽“啊”的一聲,摔在床上,後腦重重撞上墻壁。

鳩摩智早知段譽學過星宿老怪一門的“化功大法”,但要穴被封,不論正邪武功自然俱都半點施展不出,哪知他掌發內勁,卻是將自身內力硬擠入對方“膻中穴”去,便如當日段譽全身動彈不得,張大了嘴巴任由莽牯朱蛤鉆入肚中一般,與身上穴道是否被封全不相幹。

段譽哼哼唧唧的坐起身來,說道:“枉你自稱得道高僧,高僧是這麽出手打人的嗎?”

鳩摩智厲聲道:“你這‘化功大法’,到底是誰教你的?”

段譽搖搖頭,說道:“化功大法,暴殄天物,猶日棄千金於地而不知自用,旁門左道,可笑!可笑!”這幾句話,他竟不知不覺的引述了玉洞帛軸上所寫的字句。

鳩摩智不明其故,卻也不敢再碰他身子,但先前點他神封、大椎、懸樞、京門諸穴卻又無礙,此人武功之怪異,實是不可思議,料想這門功夫,定是從一陽指與六脈神劍中變化出來,只是他初學皮毛,尚不會使用。這樣一來,對大理段氏的武學更是心向神往,突然舉起手掌,淩空一招“火焰刀”,將段譽頭上的書生巾削去了一片,喝道:“你當真不寫?我這一刀只消低得半尺,你的腦袋便怎樣了?”

段譽害怕之極,心想他當真惱將起來,戳瞎我一只眼睛,又或削斷我一條臂膀,那便怎麽辦?一路上反復思量而得的幾句話立時到了腦中,說出口來:“我倘若受逼不過,只好胡亂寫些,那就未必全對。你如傷殘我肢體,我恨你切骨,寫出來的劍譜更加不知所雲。這樣罷,反正我寫的劍譜,你要拿去在慕容先生墓前焚化,你說過立即固封,決計不看上一眼,是對是錯,跟你並不相幹。我胡亂書寫,不過是我騙了慕容先生的陰魂,他在陰間練得走火入魔,自絕鬼脈,也不會來怪你。”說著走到桌邊,提筆攤紙,作狀欲寫。

鳩摩智怒極,段譽這幾句話,將自己騙取六脈神劍劍譜的意圖盡皆揭破,同時說得明明白白,自己若用強逼迫,他寫出來的劍譜也必殘缺不全,偽者居多,那非但無用,閱之且有大害。他在天龍寺兩度鬥劍,六脈神劍的劍法真假自然一看便知,但這路劍法的要旨純在內力運使,那就無法分辨。當下豈僅老羞成怒,直是大怒欲狂,一招“火焰刀”揮出,嗤的一聲輕響,段譽手中筆管斷為兩截。

段譽大笑聲中,鳩摩智喝道:“賊小子,佛爺好意饒你性命,你偏執迷不悟。只有拿你去慕容先生墓前焚燒。你心中所記得的劍譜,總不會是假的罷?”

段譽笑道:“我臨死之時,只好將劍法故意多記錯幾招。對,就是這個主意,打從此刻起,我拚命記錯,越記越錯,到得後來,連我自己也是胡裏胡塗。”

鳩摩智怒目瞪視,眼中似乎也有火焰刀要噴將出來,恨不得手掌一揮,“火焰刀”的無形氣勁就從這小子的頭頸中一劃而過。

自此一路向東,又行了二十余日,段譽聽著途人的口音,漸覺清雅綿軟,菜肴中也沒了辣椒。

這一日終於到了蘇州城外,段譽心想:“這就要去上慕容博的墳了。番僧逼不到劍譜,不會就此當真殺我,但在那慕容博的墓前,將我燒上一燒,烤上一烤,弄得半死不活,卻也未始不可。”將心一橫,也不去多想,縱目觀看風景。這時正是三月天氣,杏花夾徑,綠柳垂湖,暖洋洋的春風吹在身上,當真是醺醺欲醉。段譽不由得心懷大暢,脫口吟道:“波渺渺,柳依依,孤村芳草遠,斜日杏花飛。”

鳩摩智冷笑道:“死到臨頭,虧你還有這等閑情逸致,兀自在吟詩唱詞。”段譽笑道:“佛曰:‘色身無常,無常即苦。’天下無不死之人。最多你不過多活幾年,又有什麽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