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崖高人遠(第2/16頁)

他曾見木婉清從瓷瓶倒了些綠色粉末給司空玄,冒充是童姥的靈藥,可不知這些綠粉能不能止血,揭開一只盒子,登時幽香撲鼻,見盒中盛的乃是胭脂。第二只盒子裝的是半盒白色粉末,第三盒是黃色粉末,放近鼻端嗅了嗅,白色粉末並無氣息,黃色粉末卻極為辛辣,一嗅之下,登時打個噴嚏,心想:“不知這是金創藥,還是殺人的毒藥?倘若用錯了,豈不糟糕。”伸指用力捏木婉清的人中,過了半晌,她微微睜開眼來。

段譽大喜,忙問:“木姑娘,哪一盒藥能止血治傷?”木婉清道:“紅色的。”說了三字,又閉上眼睛。段譽再問:“紅色的?”她便不答了。段譽好生奇怪,心想紅色的這一盒明明是胭脂,怎能治傷?但她既如此說,且試一試再說,總是勝於將毒藥敷上了傷口。

於是將她傷口附近的衣衫撕破一些,伸指挑些胭脂,輕輕敷上。手指碰到她傷口時,木婉清迷迷糊糊中仍是覺痛,身子一縮。段譽安慰道:“莫怕,莫怕,咱們先止了血再說。”說也奇怪,這胭脂竟然靈效無比,塗上傷口不久,流血便慢慢少了;又過了一會,傷口中滲出淡黃色水泡。段譽自言自語:“金創藥也做得像胭脂一般,女孩兒家的心思可真有趣。”

他累了半天,到這時心神才略略寧定,聽得對崖上叫罵喧嘩聲已然止息,尋思:“莫非他們真的從谷中攻上來麽?”伏在地下爬到崖邊一張,一顆心不禁怦怦亂跳,不出所料,果見對面山崖上十余人正慢慢向谷底攀援而下。山谷雖深,總有盡頭,這些人只須到了谷底,便可攀到這邊崖上,看來最多過得兩三個時辰,敵人便即攻到了。

雖然身處絕境,總不能束手待斃,相度四周地勢,見處身所在是座高崖,一面臨江,三面皆是深谷,無路可逃,他長長嘆了口氣,將木婉清抱到一塊突出的巖石底下,以避山風,然後弓著身子搬集石塊,聚在崖邊低窪之處。好在崖上到處全是亂石,沒多時便搬了五六百塊。諸事就緒,便坐在木婉清身旁閉目養神。

這一坐倒,便覺光屁股坐在沙礫之上,刺得微微生痛,心道:“我二人這是‘夬卦’,‘九四,臀無膚,其行次且;牽羊悔亡,聞言不信。’‘次且’者,趑趄也,卻行不順也,這一卦再準也沒有了。我是‘臀無膚’。這‘膚’字如改成個‘褲’字,就更加妙。她老是說男子愛騙人,正是‘聞言不信’。可是她‘牽羊悔亡’,我豈不是成了一頭羊?但不知她是不是後悔?”

他徹夜未睡,實已疲累不堪,想了幾句《易經》,便欲睡去,然知敵人不久即至,卻哪裏敢睡著?只聞到木婉清身上發出陣陣幽香,適才試探她鼻息之時,曾揭起她鼻子以下的面幕,當時懸念她生死,沒留神她嘴巴鼻子長得如何,這時卻不敢無端端的再去揭開她面幕瞧個清楚,回想起來,似乎她臉上肌膚白嫩,至少不會是她所說的那般“滿臉大麻皮”。

此刻木婉清昏迷不醒,倘若悄悄揭開她面幕一看,她決計不會知道,他又想看,又不敢看,思潮起伏不定:“我跟她在此同生共死,十九要同歸於盡,倘若直到一命嗚呼之時仍然不曾見過她一面,豈不是死得好冤?”但心底隱隱又怕她當真是滿臉的大麻皮,尋思:“她若不是醜逾常人,何以老是戴上面幕,不肯以真面目示人?這姑娘行事兇惡,料想和‘清秀美麗’四字無緣,不看也罷。”

一時心意難決,要想起個卦來決疑,卻越來越倦,竟爾朦朦朧朧的睡去了。

也不知睡了多少時候,突然間聽到喀喇聲響,急忙奔到崖邊,只見五六名漢子正悄沒聲的從這邊山崖攀將上來。只是山崖陡峭,上得極為艱難。段譽暗叫:“好險,好險!”拿起一塊石頭,向崖邊投了下去,叫道:“別上來,否則我可不客氣了。”

他居高臨下,投石極是方便,攀援上山的眾漢子和他相距數十丈,暗器射不上來,聽到他的叫聲,便即停步,但遲疑了片刻,隨即在山石後躲躲閃閃的繼續爬上。段譽將五六塊石頭亂投下去,只聽得啊、啊兩聲慘呼,兩名漢子被石塊擊中,墮入下面深谷,顯是粉身碎骨而亡。其余漢子見勢頭不對,紛紛轉身下逃,一人逃得急了,陡崖上一個失足,又是摔得屍骨無存。

段譽自幼從高僧學佛,連武藝也不肯學,此時生平第一次殺人,不禁嚇得臉如土色。他原意是投石驚走眾人,不意竟然連殺兩人,又累得一人摔死,雖然明知若不拒敵,敵人上山後自己與木婉清必然無幸,但終究難過之極。

他呆了半晌,回到木婉清身邊,只見她已然坐起,倚身山石。段譽又驚又喜,道:“木姑娘,你……你好啦!”木婉清不答,目光從面幕的兩個圓孔中射出來,凝視著他,頗有嚴峻兇惡之意。段譽柔聲勸道:“你躺著再歇一會兒,我去找些水給你喝。”木婉清道:“有人想爬上山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