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湖上聆樂

一路無話,三人朝行夜宿,腳程甚快,比預定的行程還快了幾日。淩比翼和白山茶商議,為免趙觀觸景生情,決定繞道從鎮江、宜興南下,避開蘇州,一徑來到大城杭州。白水仙隱居的雁蕩山在浙省東南,從杭州南下不過三四日的路程。三人見時間充裕,又怕貪趕路程誤了落腳,便決定在杭州留宿一夜。

晚飯過後,白山茶早去休息,淩比翼和趙觀兩個便結伴去城中逛逛,來到一間臨西湖的酒館。兩人在酒館中對飲談笑,甚是歡快。趙觀望著淩比翼,忍不住道:“淩大哥,我在龍宮時,非凡姊姊總向我誇說你有多麽英雄,我還半信半疑。現在我才知道她跟我說的一切,還不及你本人的一半哩。”淩比翼淡淡地道:“那是她太看得起我了。”

趙觀心下好奇,問道:“淩大哥,你和非凡姊的好事快近了麽?”淩比翼笑容略歇,搖頭道:“沒定。”趙觀見他似乎不想多說,便不再問,心想:“看來淩大哥對雲姊姊沒那麽熱衷,枉費非凡姊對他一片傾倒。”又想:“非凡姊對我雖不怎麽親熱,但憑良心說,她的容貌性情、家世武功都可說是上上之選,足可配得上淩大哥。卻不知淩大哥心中是否已有了別人?那幸運的女子不知是誰?他又為何與非凡姊定下婚事?”

此時已近中夜,淩比翼忽然側過頭,似乎在聆聽甚麽。趙觀問道:“怎麽?”淩比翼道:“你聽,簫聲。”趙觀靜下凝聽,他內力不足,只隱隱聽到斷斷續續的幾聲。那簫聲慢慢接近,趙觀漸漸聽出曲調,只覺那樂聲美妙宛轉,令人心曠神怡;變化萬端,令人心旌動搖。淩比翼和趙觀凝神聆聽,簫聲愈發清幽深長,扣人心弦,二人只聽得如醉如癡。

此時酒館將要關門,兩人便結賬下樓,循著簫聲走去。剛來到湖邊,簫聲卻陡然停下,四周劃然寂靜,只剩風吹湖面的淺淺波浪之聲。二人向湖中眺望,遠處似有幾艘舟子,卻霧蒙蒙地看不真確。忽聽一聲鶴唳,戛然劃空而過。兩人擡頭望去,卻見一只白鶴掠過湖面,到湖心時忽然斂翼,落在一葉小舟上。湖上霧濃,只隱約見到一人坐在小舟中,手中拿著一管洞簫,橫在口邊,卻並未出聲。便在此時,岸上丁東聲響,傳來幾聲琴音。

淩比翼心中一凜,這幾聲琴音中貫注了深厚內力,而那吹簫之人身在湖心舟上,簫聲竟能清楚地傳至岸邊,顯然也非等閑。他雖經歷過許多江湖兇險,此時情境之詭異,卻令他暗自驚栗,深深吸了一口氣,凝神以待。趙觀不知危險,只迷迷糊糊地極想再聽那醉人的簫聲。

琴聲響過後,便又靜了下來。過了一會,一絲極輕極柔的簫聲從水上飄出,哀哀然悠蕩在薄霧之中,好似走投無路的寡婦在湖邊徘徊啜泣,又似即將分別的情人在彼此耳邊傾訴纏綿離愁。簫聲愈響,愈形宛轉哀怨,直讓人想跪下痛哭一場。淩比翼怔然想起許多心事,閉上眼睛靜靜聆聽,不覺流下兩行清淚。趙觀雖年幼開朗,此時也不由得想起自己家破人亡、無處可依的境況,腦中一陣暈眩,忽然向後倒下,人事不知。

淩比翼聽得趙觀呼吸突轉急促,回身去看,見他昏迷過去,及時伸手扶住了。他心中一驚,忙收攝心神,運氣在體內走了一個大周天,才覺得頭腦清醒了些。再去聽簫聲,仍舊哀怨愁苦,濃郁纏綿,卻已無法動搖自己的心神。他想:“這人在簫聲中貫注了上乘內力,因此能令人心神為之動蕩。趙兄弟內力不足,無法抵受。”他扶趙觀躺下,伸指探他的脈搏,覺脈象平穩,才放下心,自己盤膝而坐,繼續聆聽簫聲。

便在此時,岸上琴聲叮咚響起,奏得是一首喜慶的曲子,弦音跳脫變化,曲調和諧歡樂,淩比翼眼前似乎出現了許多小孩子拍手唱歌、追逐玩鬧的景象,一旁大人圍坐聚餐,歡暢談笑,一派過年過節的喜樂氣氛。琴音中也貫注了內力,絲毫不受簫聲的影響。淩比翼暗暗驚詫:“這琴音一派天真爛漫,好似不知世間有愁苦二字。這人在那悲慘哀怨的簫聲下仍能彈出這般無憂無慮的意境,實在不易。”此時簫琴交互響起,一喜一悲,一歡一苦,兩個極端交纏敵對,直如一場高手的拼殺。

淩比翼聽出雙方勢均力敵,不相上下,暗自贊佩兩人的功力,又暗叫好險:“若非我剛才收攝心神,以內力自制,不然驟然聽到這一喜一悲兩種樂聲,非發瘋不可。”

又過了一盞茶時分,琴簫漸漸弱了下來,顯然二人都開始感到疲憊。淩比翼心想:“這兩人必是當世高人,才能這般以琴簫比拼內力。此時正是比試的緊要關頭,聽來兩人都已力疲,若繼續下去,其中一人必受內傷。”心中生起相惜之意,當下吸一口氣,出聲長嘯,嘯聲中正平和,遠遠地傳到湖面上。琴簫各自微頓,爭鬥之意驟退,在淩比翼的嘯聲下漸漸趨於中和,悲者趨於安穩,樂者趨於平淡,不久便同時停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