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趙觀哥哥

吳尤二人奔出數十步後,河道忽然轉為寬闊,河面上停泊了數十艘舟子,燈火閃耀,一時也分不清哪一艘是那小男孩的。此處正是煙水小弄之後的河道,各家院子臨河處都有個小小的塢子,停滿了舟船,有些嫖客便是駕船而來。吳尤二人沒了主意,對望一眼,抽出刀來,沿著河道一艘艘搜去。船夫們見兩人兇神惡煞地揮刀上船搜索,都大呼小叫,有的操起蘇州土話亂罵一通,有的呼爹喚娘地求饒。

兩人搜了一陣,也沒見到那小男孩的船,都是又急又怒。尤駿道:“抓不到小男孩也罷了,女娃兒卻一定要抓回來。”吳剛道:“女娃兒值一千五百兩銀子,怎能不抓回來?那賊小子也不能放過了,老子不狠打他一頓,不能出心頭之氣。”

兩人沿著河道走去,迎面便是一座小拱橋。兩人走到橋上,放眼向河道上遊下遊張望,都未見到可疑的船只。吳剛大罵道:“混小子,手腳這般快,卻跑去了哪裏?”尤駿道:“這小賊十分滑溜。他看來像是本地人,一個小小孩童,自跑不出這蘇州城。等天明了,我們在這河道左近好好搜上一搜,總能揪出兩個娃子。”吳剛心中急怒,叫道:“他奶奶的,咱們從京城出來,一路順利,怎知竟在這小小的蘇州城中栽了個筋鬥,被一個小頑童耍了!”

尤駿嘿了一聲,說道:“那小賊不知是何來頭,為何要帶著女娃娃逃跑?莫非他是受人所雇,要將女娃兒另行賣掉?那姓孫的婆娘奸滑無比,說不定便是她差遣人來幹的。明日咱們捉到了那小賊,可要好好問個清楚。”吳剛大聲道:“誰敢阻止老子財路,老子非幹掉他不可!哼,老子只想早早拿到了銀子,讓情風館的青竹姑娘陪老子過夜,他媽的好好享受一番。”

說起青竹,兩人都色心大動,語言便汙穢了起來。說了一陣,仍不見兩個孩子的蹤影,兩人別無長策,便決定去找陸老六商量,舉步離開。

卻不知男孩的小舟便正停泊在那小拱橋之下。橋下陰暗,正是最好的躲藏之處。男孩蹲在船頭,伸手輕輕捂著含兒的口,擡頭往上,聆聽二人說話。待得二人腳步聲遠去,男孩才放開含兒,微笑道:“兩個渾蛋走啦。怎麽,好玩麽?”

含兒噓了一口氣,心跳仍是極快,但見男孩滿臉調皮的神氣,似乎全不著緊,將剛才的驚險當是在玩兒一般,只覺這男孩處處透著古怪,瞪著他不答。

男孩兒又道:“你不覺得好玩,那也罷了。我剛才救了你一次,算不算好人?你可以告訴我你的尊姓大名了罷?”含兒微一遲疑,說道:“我叫含兒。”

男孩兒道:“周含兒麽?這名字也不怎麽好聽。我以為大家小姐都是叫甚麽鶯鶯、瑞蘭、少蠻的。”含兒並不知道這些女子乃是當時流行戲曲《西廂記》、《拜月亭》、《芻梅香》中的人物,聽他說自己名字不好聽,便惱道:“你的名字又有甚麽好聽了?”男孩兒笑道:“我的名字可好聽了。我姓郝,名叫歌戈。這第一個歌乃是唱歌的歌,第二個戈乃是幹戈的戈。”

含兒聽了甚奇,說道:“郝歌戈?這名字倒怪。”男孩兒道:“有甚麽奇怪?你多念幾次便順口了。”含兒念道:“郝歌戈,郝歌戈。”男孩兒拍手大笑道:“乖妹妹!”

含兒這才醒悟,原來他是在消遣自己,不禁又羞又惱,叫道:“好啊,你使詐騙人!”男孩笑道:“你既然叫了我三聲好哥哥,我自該叫還你三聲好妹妹。好妹妹,好妹妹,好妹妹。”含兒怒道:“誰是你的妹妹?不準叫我妹妹。”

男孩笑嘻嘻地道:“很多人想要我叫她妹子,我還不願呢。那我叫你含兒妹妹便是。”含兒仍舊不依,說道:“你該叫我周姑娘。”男孩兒哈哈大笑,說道:“你跟我擺官小姐架子麽?我可不陪你玩了,這就回家去了。”

含兒登時急了,說道:“不,你別走。我……我一個人在這裏怎麽辦?”

男孩道:“我要陪,只陪我的含兒妹子,周大小姐可恕不奉陪了。”含兒只好道:“好罷,隨便你叫我甚麽。你別走就是。”

男孩拍拍衣服上的泥塵,站起身來,拿起篙子開始撐船,說道:“咱們得快走啦,待會陸老六他們追來,可就沒那麽容易走脫了。”

含兒點了點頭,想起一事,問道:“你到底叫甚麽名字?”

男孩道:“你的好哥哥行不改姓,坐不改名,姓趙名觀的便是。”含兒口中輕輕念了兩聲趙觀,心想:“這名字倒不難聽。”

正想時,男孩已將船撐到一個河道叉口。卻聽腳步聲響,右首河道上奔來一群人,含兒急道:“是來追我的麽?”趙觀趕緊將船撐到岸邊,與六七艘小舟泊在一起,做手勢要含兒伏下,自己探頭去看。卻見一群黑衣人沿著河道快步奔來,各持刀劍,總有三十來人,悄沒聲息地圍住了河道邊上的糧運哨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