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八 殺與禪 第一章 迎軍(第3/5頁)

伍文定垂頭朝著土地,眼淚幾乎就要滴下來。他此刻激動的心情非言語能述。

「時泰參見都堂大人!大人得脫厄急,未被逆賊所害,天佑大明社稷!」

王守仁一邊下馬,並招手示意伍文定與霍瑤花免禮,同時心裏苦笑。

——現在說什麽「天佑大明」,太早了……

——我能活到今天,保護我的並不止是老天。

伍文定才剛站直,王守仁已走到他跟前,與他四手交叠相握。王守仁看著這個文武雙全、容貌威猛的昔日得力部將,喜不自勝,而且心頭先放下一塊大石:伍文定帶兵出來,也就是說吉安府情勢穩定,官民在他統合下已有迎戰的準備。

而王守仁正是深信伍文定的能耐,而決定離開臨江城南下。

兩天前他在「破門六劍」的保護下,兇險逃過寧王叛軍「玄林隊」的追殺抵達臨江城,得到第一隊軍力支持。然而王守仁馬上審度形勢,分析出臨江並非久留之地:位置太接近敵方南昌本陣,而且地勢無險可守,叛軍如大舉出動船隊,隨時可在兩、三天內攻破;加上臨江府人心渙散,兵力不足,並非號召義軍積存兵力的理想之地。王守仁用兵行事果敢,一旦有了判斷就迅速執行,著令臨江知府戴德孺留守,自己次日即帶著一隊兵壯離開臨江,

而他心目中最理想的義軍本陣,正是吉安。

臨江與吉安相隔大約四、五天路程,王守仁的人馬才走至半途,就得到伍文定迎接,王守仁深感此乃吉兆。

伍文定馬上向後方騎隊招手,示意他們上前來參見王大人。跟隨王守仁而來的民兵眼見增了這百多騎強援,全都興奮起來。

在最前守護著王大人的那群刀客,正是臨江府阮氏無極門門主阮韶雄及一眾弟子。他們並未如民兵輕易展露出亢奮神色,仍是凝重地注視著伍文定身旁那女子。憑著武者的直覺,他們都嗅到霍瑤花所散發的危險氣息。

阮韶雄更把右掌輕輕搭在雁翎刀柄上。只因他覺得這女子跟王大人站得太近了……

霍瑤花一直有意無意間借伍文定擋開王守仁的視線,同時不住往王守仁的部下人叢之中張望,卻始終尋不到她渴望看見的身影。她一雙柳眉緊鎖,難掩失望。

這時兩道如刀的目光投向她。霍瑤花看過去,正面迎受王守仁那正氣滿溢的眼光。她羞愧地垂下頭,臉無血色。

二人上一次相見,是在五年前的夜裏,青原山「清蓮寺」之戰。

王守仁當然沒有忘記她。

霍瑤花當場半跪下,把腰間軍刀連著刀鞘與佩掛的布帶解下,放在跟前地上。

「戴罪之人霍瑤花,參見王大人。」

她忍著眼淚,瞧著土地,鼓起最大的勇氣說。

回到廬陵這些日子裏,霍瑤花仍是不時聽聞百姓談論南贛巡撫王陽明的事跡,特別是他清剿賊匪用兵如神的功績。王守仁既以剛正不阿嫉惡如仇聞名,霍瑤花知道自己若再次出現在他面前,可能會有什麽後果。但她仍然選擇面對。

如今把佩刀放在面前,霍瑤花等於任憑王守仁處置。

王守仁俯視霍瑤花良久,才撫摸長須說:「霍姑娘的事,我早聽荊俠士他們說過。」

他頓了頓,眼瞳中閃出淩厲的光采。

「即使如此,你也應該知道,自己過去所犯的罪行,余生亦不足補償吧?」

霍瑤花吃力把頭擡起來,接受王守仁的目光。

「我從沒想過自己還得了。」她一字一字地說。

伍文定從旁看著,眼光牢牢盯住霍瑤花的臉。伍文定過去曾在常州當過推官,掌理刑法,什麽狡惡之徒他都見過。此刻他從霍瑤花的神色判斷得出,她悔罪之情確屬真切,心裏不由嘆息。

王守仁聽了霍瑤花的說話,點了點頭。

「剩下來的日子,你都得活在懺悔中。但那不是說你的余生就再無意義。你還是能夠做一些事情。」

他說時上前,俯身把那柄軍刀撿起來,遞給霍瑤花。

「荊俠士他們相信你。所以我也相信你。」

霍瑤花許久沒有這種熱血奔騰的感覺。最後那次大概是在跟錫曉巖並肩作戰的時候:有那麽一個人,令你覺得自己完全可以將生命托付給他。霍瑤花流著熱淚,雙手恭敬地接過軍刀,她那十根指頭都在激動顫抖著,就像接在手裏的是自己的新生命。

她抹去眼淚,將刀重新掛回腰間,身體比從前挺得更直。

「對了……」霍瑤花整理好軍刀之後又問:「荊裂他們……到哪裏了?」

伍文定並不太清楚她與王大人口中的「荊俠士他們」是誰,但他仍不能完全信任霍瑤花,厲聲叱喝:「事涉軍情,豈可妄自發問?」

「不要緊。」王守仁卻舉手止住伍文定,朝霍瑤花微笑。像霍瑤花這等高手,王守仁如要盡用其能耐,必得交托以關鍵的任務,假如不能信任,倒不如不用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