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 狼行荊楚 第五章 愛與戰鬥(第2/7頁)

此刻從那互相緊握的手掌裏也感受得到。

瞧著荊裂那微笑的側臉,虎玲蘭不想確認,但又無法抹去這感覺:

他變得軟弱了。

——平日越是強橫的人,當陷入無法跨出的泥沼時,往往比常人還要軟弱。

虎玲蘭很清楚這個道理——她的弟弟又五郎就是因此而輕生。

她握著他的手掌捏得更緊,仿佛生怕給他溜走。

兩人出了樹林再走一段路,到達一條寧靜的小村莊。

還沒有進村,幾個小孩已從村口奔跑出來簇擁著他們。兩人笑著撫撫孩子的頭發,在孩子們又拉又推之下進了村。

其中一個比較壯的男孩,一手把荊裂的船槳搶過來擡。

這調皮的九歲男孩叫貴喜,早已習慣幫忙家裏下田幹活,可是這根又沉又長的船槳並非尋常木頭所制,貴喜雙手抱著,走得東歪西倒,頗是吃力。

「沒用!」旁邊一個差不多年紀、卻比貴喜高出了一個頭的女孩阿瑛喝了一聲,拿起船槳另一端托在肩上。

貴喜氣不過去,從後抓住阿瑛的頭發就要打她,及時給虎玲蘭拉開了。

「男的,不可以打女孩子。」虎玲蘭皺著眉告誡他。

貴喜擦一擦鼻子,不忿地反駁:「可是我見老爺子跟和尚也常常跟你打啊。」

虎玲蘭為之語塞。荊裂跟眾孩童也都哄笑起來。

「蘭姐姐是不同的。」荊裂咧著牙齒說,撫撫右眼肚下那道被虎玲蘭割傷的疤痕:「因為她是頭母老虎嘛。」

虎玲蘭聽不明白漢語裏的「母老虎」是什麽意思,可是聽見孩子們又再大笑起來,猜到準不是什麽好東西,狠狠地瞪了荊裂一眼。

他們走到村子祠堂旁一家大屋,那兒門前空地已經擺開了飯桌,上面都是鄉村裏尋常的粗菜,還有一大窩糙米飯。幾個農婦正在打點,連忙招呼荊裂和虎玲蘭坐下來。

這些尋常粗菜之間卻特別有一只蒸雞,那是為荊裂做的——他正在養傷期間,村民每天都備了肉食給他補充。

「我不客氣了!」荊裂撫摸著肚子,大叫一聲,也就拿起碗筷來吃。那飯菜很新鮮,荊裂吃得津津有味,只幾口就幹掉了半碗飯。

虎玲蘭將野太刀解下來放在桌子一旁,正拿起筷子要吃飯,貴喜就去碰那刀柄。虎玲蘭筷子一揮,作勢要敲下去,嚇得貴喜把小手縮開。她連忙將刀子收回來放在腿上,同時嚴厲地朝著貴喜搖頭,示意兵刃不可亂玩。

荊裂看了又笑起來。另外兩個較小的孩子爬到他身邊,一個在拉他的辮發,一個不斷摸他肩頭上的紅花刺青,但荊裂毫不理會他們仍在吃飯,一邊嚼一邊向虎玲蘭說:「你很會管教孩子嘛。」

虎玲蘭聽了臉頰緋紅。她想到荊裂這句話的含義。

她又想起剛才荊裂說:「現在我真的打不過你了……」

虎玲蘭當然很清楚記得,自己在漢陽時跟他說過的話:

——我來中土是要徹徹底底的打倒你!到了那一天,當你哭喪著臉在我面前認輸時,我會把你娶作妻室……

想到這從前的豪語,虎玲蘭只覺心頭熱起來了。

她一直以為自己要真正跟荊裂在一起,將是很久之後的事;可是現在又似乎不再那麽遙遠。

——假如,他真的好不了……

虎玲蘭很清楚,荊裂的人生就是一條不斷攀升的道路,那強大欲望一直支撐著他,越過一重又一重生死難關,爬過連綿不斷的荊棘活下來;可是當身體破裂至無法修補,那困難已然超乎己力所能克服時,這條往上的人生道路就要斷絕,夢想就在這裏終結。

——說不定到了這個時候,我終於能夠成為他人生裏最重要的東西……

虎玲蘭垂著頭靜靜地吃飯,不去看荊裂,心思卻極是紊亂。

荊裂似乎完全不覺她有異,把碗中餐粒都吃幹凈了。一個孩子爭著搶去他手裏的空碗為他添飯。旁邊的農婦看見荊裂吃得如此滋味,笑著露出崩缺不齊的牙齒來,那表情就像看見自己的孩子吃飯。

「破門六劍」寄住在這條位於新喻縣城東面的林湮村,至今已有大半個月。

他們自從離開廬陵後,依著王守仁弟子訪查所得,去對付有參與買賣毒物「仿仙散」的大小貪官與土豪惡霸,逐一掠取他們的錢財,送給因為「仿仙散」而家破人亡的苦主眷屬,也散施予各處貧民,在這江西省北境內已是搞得天翻地覆。

「我們不是劫富濟貧。」練飛虹經常跟「受害」的貪官土豪這樣笑著說:「這些錢本來就不是你們的,談不上一個『劫』字。」

本地已有十多個縣城發出海捕文書要緝拿他們六人。當然沒有官差保甲真的會笨得去執行這些捕文,但在官府的宣揚渲染之下,「破門六劍」劇盜惡名仍是不脛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