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風從虎·雲從龍 第二章 青城劍派(第2/4頁)

張鵬與燕小六捧劍過頂,先半跪向師父及師叔行禮,然後步往廳堂左面。

張鵬打開靠墻一個大壁櫃。裏面是三列木架,橫陳著三十多柄式樣相近的長劍,各種造型的劍擋護手反射出光芒。

兩人把手上長劍布包解去,小心地把劍放上櫃內架子的兩個空位。張鵬把櫃門輕輕合上。

張鵬和燕小六皆未有資格佩帶青城派的寶劍,只因這次奉師尊之命下山,才得以借用一時。

兩人又回到廳堂中央,垂首站立在師父跟前,準備報告這次下山的事情始末。

何自聖睜開眼來。

他一雙虎目,形神雖是懾人,但那瞳仁卻呈著淡灰色。

何自聖瞧著燕小六,不發一言,只舉起右掌向他揮一揮,示意他先離去。

——那只右手,缺去了中指。

燕小六本來早在心中準備,如何向師父描述這次挫敵的經過,現在不免感到失望。但他只咬咬嘴唇,拱拳向師父、師叔、師兄行禮,自行退出「歸元堂」。

待燕小六離去後,何自聖才朝弟子張鵬開口。

「如何?」

「性情還是有點生嫩。」張鵬馬上拱手回答。「但功法招式都已經合格有余。更好的是,第一次臨敵,出手沒有半點猶疑心怯。資質肯定在我之上。」

「這種驕縱的話,絕不能在後輩面前說。」旁邊的宋貞責備。

張鵬知道失言,馬上向師叔拱手:「弟子明白。這些話我沒有跟他說過。」

「對手是何人?」何自聖問。本門的勝負榮譽,一向是他最關心的。

「一名叫『鬼刀陳』的山匪,刀法在川中薄有名氣。」

「你剛才說他沒有猶疑心怯……」何自聖問:「那麽,這個『鬼刀陳』已經死了?」

「沒有……是弟子出了手,讓師弟劍路沉了,只刺傷了他——」

然後張鵬右邊臉多了三道赤紅的指痕。

何自聖離座、反手揮掌、回座,身手之速,張鵬的眼睛無法完整捕捉,只像看見影子飄過。

——就算捕捉得到,他也不敢躲。

「師弟試劍,你何以出手幹預?」何自聖眉間顯現慍怒的皺紋。

「燕師弟年紀尚小,我想——」

「青城派的劍不是用來雕花的。」何自聖那雙灰目猛瞪張鵬。「殺不了人,他就不要握劍。」

張鵬早就背滲冷汗,此時跪倒在地。

「弟子知錯。」

「這也不是壞事。」宋貞一面扶起他,一面打圓場。「留那人活口,讓他余生都在傳揚我派的威名。」

師弟的話令何自聖臉容松下來。他點點頭,然後踱步到「歸元堂」右旁。

那面墻壁當中一大片漆成雪白,上面用釘子掛著四列共十九個各寫了名字的木牌,排列成一個小尖山的陣形。

在最頂的名牌只有一個,牌上寫的自然就是「何自聖」三字。

第二排三個名牌,是包括宋貞在內的三個師叔輩名字。

最下共有十五個名牌,分作兩列排行。十五個不同名字裏,包括張鵬在內。

何自聖瞧著最底下那列名牌尾後余下的空位。他笑了。

何自聖笑的時候,樣子比他剛才發怒時,還要懾人。

◇◇◇◇

張鵬帶著臉上三道紅指印,步出「歸元堂」。燕小六仍等候在外頭,看見師兄的臉,不禁感到害怕。

「師哥,是不是因為我——」

張鵬卻搖搖頭,微笑不語,伸臂搭著師弟的肩膀,一起離開。

透過因淋雨而半濕的衣袍,燕小六感受到師兄的臂彎,很溫暖。

◇◇◇◇

燕小六回到弟子宿舍,在自己的床位前匆忙地脫去那身青城派制服,換回平日練功的粗布衣裳,拿起練習用的鈍鐵劍和木劍,急急趕往「玄門舍」東旁的教習場。

他趕到時,午課早就完了。那露天教習場上三十多個同門,練完了最後一節的「亂對劍」②,已放下木劍各自休息。有的三五個聚在一起喝水談笑,有的在談論檢討剛才對打時用過的招式,也有幾個因為同門收手不及,被木劍砍刺受傷,正接受師兄弟塗擦藥酒治理。

『注②:「對劍」即兩人以至多人對戰練習,主要分為兩種形式:「式對劍」是按預定的招式次序演練套招,初則用木劍,進階用純鐵劍甚至真劍。雖然招式預先約定,但在全速全力對打時,仍有一定危險;另一種是「亂對劍」,也就是自由對搏。通常只用半速半力攻擊,點到即止,並且使用木劍,以減少受傷機會。』

燕小六有點渾身不自在。自從十一歲拜入青城山門後,這是他第一次缺課。

他看著這些冒著微雨、仍聚在教習場不願散去的同門兄弟。這是每一天最美妙的時刻。每天早、午兩課各長兩個時辰的練習,激烈和辛苦的程度,讓人想起就緊張得倒胃,每次跑到教習場上課時雙腿都仿佛拖著腳鐐;可是下課之後大夥兒又會賴著不願走,總是要鬧好一陣子才回去洗澡吃飯。那是一起捱過每天艱辛練功後,同伴間那股親密感特別濃烈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