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心無牽掛

李蓮花被簇擁著進了蓼園。

而後眾人自覺的退了出去,關上房門,等李蓮花為雲彼丘療傷。

雲彼丘服下“忘川花”,盤膝坐在床上,李蓮花照舊自他頭頂百匯灌下揚州慢真力,助忘川花藥力運行。

屋內真氣氤氳,一片安靜。

一頓飯功夫之後,李蓮花輕輕點了雲彼丘幾處穴道,讓他睡去,靠在床上,嘆了口氣。

他對醫術一道半通不通,雲彼丘真氣已然貫通,那寒症他是無能為力。看著雲彼丘滿鬢華發,李蓮花又嘆了口氣,望了望自己一身白衣,頗有些愁眉苦臉。

這身衣服珠光隱隱,皎白如月,便是嬴珠甲。他知道彼丘對他負疚太深,十二年前害他中毒,十二年後為滅角麗譙又不得不行此下策,刺他一劍,此後一心以死償還。若李相夷不寬恕他,即便是紀漢佛寬恕了他,他也必悄然自盡。

他自己想逼死自己,相逼十二年,事到如今,他自認終可以咽氣。

若無神跡,縱有絕世神藥也救不了他。

所以李相夷不得不自那海底活了回來。

李蓮花小心翼翼的把那雪白的袖角從床沿扯了回來,雲彼丘一心求死,根本不打掃房間,屋裏四處都是灰塵,他的童子又不敢入屋,只怕被他那陣勢圈住,三日五日都出不來。李蓮花將衣袖扯了回來,欣然看見它還是雪白的模樣,突的又嘆了口氣,錯了錯了,若是李相夷,全身真力充盈澎湃,衣角發絲無不蘊力,豈有沾上灰塵的道理?

想那李相夷即使在大雨之夜奔行於樹林之中,雨水落葉沾衣即走,一一彈開,哪有汙濁衣裳的道理?何況這區區塵土?

李蓮花想了半日,他難得坐下來認認真真思索李相夷的所作所為,想了半日之後,不得不承認,他委實不知當年李相夷成日將渾身真力浪費在衣裳之上是為了什麽……人在少年之時果然就不該鋪張浪費,看到得老來,便想多一點氣力禦寒煨暖也是不可得。

李相夷那時候……就是為了瀟灑吧?

李蓮花穿著那身白衣,自怨自艾當年那些白白浪費的力氣,又覺這屋裏到處裂縫,寒風四通八達,難怪彼丘住在這裏要得寒症。看這張床上長年累月一襲薄被,其中又無棉絮,床板上也無墊褥,竟連枕頭也沒一個,日日睡在這光溜溜的木床上,日子卻是要怎生過?他在床上坐了會,覺得太冷,下了床,將雲彼丘那些東一堆西一堆的書一一收好,拂去灰塵,依照順序分了種類收回他書架上去,隨後自然而然拾起塊抹布開始抹桌子。

待他把桌子抹完,地板掃好,突然一僵,哎呀一聲大驚失色。

錯了錯了,李相夷那廝孤高自傲,連吃飯有時都有美女爭著搶著喂他,怎會掃地?錯之大矣、謬之深也,萬萬不可。他連忙把剛才掃好的書都搬了回來,苦苦思索雲彼丘那太極魚陣,按照原樣給它一一擺了回去。

一陣手忙腳亂,李蓮花好不容易將屋裏自幹凈整潔又擺弄回一地陣法的模樣,正在思索是不是要去院裏摸點沙石塵土往四處灑上一灑,以求惟妙惟肖……床上雲彼丘突然咳嗽了兩聲,緩緩睜開了眼睛。

過了好一會兒。

“覺得如何?”耳邊有人溫和的道,聲音很是熟悉。

他恍惚了好一陣子,唇齒微微一動,“門主……”

那人點了點頭。

雲彼丘眼中濕潤,“我……我……”

“彼丘。”那人的聲音如此熟悉,熟悉到是太熟悉了,又是很陌生,“當年東海之濱,我一人獨對金鑾盟兩艘大船,前無去路,後無援兵……我與金鑾盟苦戰一日一夜,戰至少師失落,碧茶毒發,雖然擊沉金鑾盟兩艘大船,但那時在我心中,當真恨你入骨。”

雲彼丘情不自禁全身顫抖,他幾乎不敢想象當日李相夷究竟是如何活了下來,牙齒打戰,格格作響。

那人嘆了口氣,“後來我敗在笛飛聲掌下,墜海之時,我立誓絕不能死。”他一字一字的道,“我立誓即便是墜入地獄,我也必爬回來復仇。我要殺你——殺角麗譙——殺笛飛聲——甚至我想殺紀漢佛白江鶉——為何我在最痛苦最掙紮的時刻,苦等一日一夜,那些歃血為兄弟的人竟沒有一個前來援手、沒有一個為我分擔、甚至將死之時沒有一個為我送行!”他的語氣驀地有了些起伏,當日之事兜上心來,所立之誓,字字句句,永不能忘。

雲彼丘睜大眼睛,這一瞬間幾乎已是個死人。

“但其實……人命如此飄渺……”那人微微嘆了口氣,“並非我發下多毒的毒誓,怎樣不願死,就能浴火重生。”他頓了一頓,緩了緩自己的心境,“我墜海之後,沉入海中,後來掛在笛飛聲木船的殘骸之上,浮出了水面。”

雲彼丘聽到此處,屏住好久的呼吸終是松了,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咳咳咳……咳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