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懸豬記

王八十從來沒有走運過,自他從娘胎落地,老娘就被他克死,三歲時老爹為了給他湊一件冬衣的錢,大冬天上山挖筍結果摔懸崖一命嗚呼。自八歲起,他就被八十歲的曾奶奶賣到了紅艷閣當小廝,作價八十銅板,於是叫做王八十。他在紅艷閣辛辛苦苦的幹活,一個月不過得四十銅錢,到三十八歲那年好不容易存足錢娶了個媳婦,成婚沒三天媳婦嫌他太矮,出門丟人,跟著隔壁的張大壯跑了,於是自今王八十還是一個人住。

雖然沒人疼沒人愛,但王八十很少怨天,有時候他自己對著鎮東那小河照照,也覺得就憑水裏人長得歪瓜劣棗、身高四尺的樣,真他媽的誰都疼不起來,能在紅艷閣有份工做,已是老天眷顧。

如他這般老實本分,安分守己的人,其實應該平平安安簡簡單單過一輩子,死時往亂墳崗上一躺,就此完結,王八十從來沒有想過自己還有撞鬼的一天。

“昨天晚上,我從紅艷閣倒夜壺回來,這裏是一片黑漆漆的,什麽都看不見,當然我出門的時候也並沒有點燈。正當我要開門的時候,發現門沒有關,就這麽開著一條縫兒……我心想莫不是來了賊,我屋裏那床十八文的被子千萬莫被偷了去,所以在這裏抄了個家夥,往窗戶探去。結果這一探,哎喲我的媽呀!我屋裏有個東西在飄,鬼似的雪白雪白的,一棍子打過去,那東西忽閃忽閃的,卻是件衣服,我一擡頭,就看到……”

角陽村的村民一向對紅艷閣敬而遠之,因為那是個妓院,並且是粗房破瓦,裏頭的姑娘又老又醜的那種第九流的妓院。但今天一早,紅艷閣後門就如開鍋一般熱鬧,人頭攢動,仿佛趕集,人人都要到王八十住的柴房裏瞧上一眼,有的人還提著自家板凳,以防生得太矮,到時少看了一眼,豈不吃虧?

“哎喲……”一位灰衣書生正往紅艷閣旁的萬福豆花莊走去,被人群撞了個踉蹌,回頭看眾人紛紛往妓院而去,不免有些好奇,猶豫片刻,也跟著去看熱鬧。

“哦……”眾人擠在王八十的柴房之外,齊齊發出驚嘆之聲。

一頭碩大的母豬,身穿白色綾羅,衣裳飄飄的吊在王八十房中梁下,一條麻繩繞頸而過,竟真的是吊死的。

“母豬竟會上吊,真真世上奇事,說不定它是看中了王八十,施了仙法得知你已多年沒吃過豬肉,所以舉身上吊,以供肉食。”在角陽村開了多年私塾的聞老書生搖頭晃腦,“真是深情厚意,聞所未聞。”

“女人的衣服,嘻嘻,豬穿女人的衣服……”地上一名七八歲的小男孩嘻嘻的笑,“它如果會變化,衣服怎麽不變成豬毛?”

王八十連連搖頭,“不不,這不是豬仙,我說這定是有了女鬼。你們看這衣服,這衣服兜裏還有東西,真是女人穿過的,你看這東西……這可是尋常人有的東西?”他搬了塊凳子,爬上在母豬身上那件白衣懷裏摸出一物,“這東西,諾。”

眾人探頭來看,只見王八十一只又黑又粗的老手上拿著一張金葉子,就算是村裏有名的李員外也拿不出手的足有三兩重的真金葉子。母豬自然不會花錢,衣服自然自己更不會花錢,那這三兩黃金是誰的?王八十指指梁上搖晃的母豬,“這必是有怨女死得冤枉,將自己生前死法轉移到這母豬身上,希望有人替她伸冤……”

聞老書生立刻道,“胡說、胡說,懸梁就是自殺,何來冤情?”

王八十呆了一呆,“哦……”臉上竟有些失望,往眾人看了一眼,只見大家對那懸梁上吊的豬嘖嘖稱奇,看了一陣,也就覺得無聊,有些人已打算離去,心裏有些著急。正在此時,忽然梁上的木頭發出一聲異樣的聲響,在眾人紛紛回首之際,白綾飄揚,那頭吊頸的豬仰天跌下,砰的一聲重重摔在地上,豬身上一物受震飛起,直往人群中落去。

“啊——”眾人紛紛避讓,一人急忙縮頭,那物偏偏對他胸口疾飛而去,眾人不禁大叫一聲“哎呀”,那物在齊唰唰“哎呀”聲中正中胸口,那人撲通坐倒在地,雙手牢牢抓住一物,滿臉茫然,混不知此物如何飛來。眾人急忙圍去細看,只見那人手中抓著一柄銹漬斑斑的矛頭,矛頭上沾滿暗色血跡,顯然剛自母豬血肉之中飛了出來。王八十蹲下撫摸那摔下的母豬,叫了起來,“這頭豬不是吊死的,是被矛頭紮死的。”

眾人復又圍來,眾目齊看那死豬,半晌聞老書生道,“王八十,我看你要出門躲躲,這……這頭被矛頭紮死的母豬,不知被誰吊在你家,必定有古怪,那黃金你快些扔了,我看不吉利,咱沒那福分,享不到那福氣,大家都散去吧,散去吧。”眾人眼見矛頭,心中都有些發毛,紛紛散去,只余下那手握矛頭的灰衣書生,以及呆住的王八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