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祈祭

自從那天談心之後,他們之間不再是那種縈繞著瘋狂與不瘋狂,猜忌與迷惑交混的迷惘的心態,變得至少了解自然起來了。

“讓我看看你的傷口怎麽樣了?”越連至少會試圖關心素卦,而且,關心的也漸漸自然了起來。

素卦側過頭,讓越連看見他頸上的傷口,祈祭咬得很深,而且是咬痕,都不如刀劍的傷口來的容易愈合,他側過頭去,他頸部的曲線很漂亮,一個清晰的咬痕,就像祈祭烙在他身上的烙印,混合著血,和痛。

越連輕輕的把一種清涼的藥水塗在素卦的傷口上,傷口在他自己看不見的地方,所以一定要越連幫他處理,“別動。”她低聲道,“讓我來,你閉上眼睛。”

素卦微微一怔,上藥,又不是上在臉上,為什麽要閉上眼睛?

“你閉上眼睛,我有點害怕。”越連拿著藥水,她不是第一次給素卦上藥,卻是第一次害怕,因為從前,她從來不關心素卦,她關心祈祭,現在卻有了一點微妙的變化,自從她知道,素卦對她的心情,和對祈祭是一樣的之後,她莫名其妙的有一點害怕起來了,是因為注意了,關懷了?害怕——素卦的感受啊,她從前無法揣測素卦的感受,但是現在,她清清楚楚的知道,在她的每一個動作之下,在祈祭的每一個瘋狂之後,素卦的細微的感受,和想法。

其實素卦很敏感,他的無情,是故意的,是故意的!

故意——做給別人看的,故意趕走所有想關心他的人,故意孤立自己,因為他不喜歡關心,也鄙夷憐憫。

他其實是如此的敏感,連一點點的關心,都不能夠忍受,因為那會傷害他的驕傲,他不容許任何人關心,他要把所有關心他的人都趕走,素卦是不需要關心的人,這是他想給人的印象!

他的感受,他要關起門來獨自品嘗,所以,他會望蓮花,望成了蓮花,把孤意,氤氳成氣質。

一個很容易受傷的人,他對自己對別人,都很無情,因為他認定,所有的自己感受的痛苦,都是不值得憐憫的,都是活該的,自找的。

那麽你既然知道痛苦都是自尋煩惱,為什麽,你就是逃不掉,解不開自己,給自己的魔咒?

祈祭沒有死,他不過是瘋了,他瘋,也不是你打成的,你這麽多年的痛苦,可以結束了吧?為什麽,在你眼中,依然還是——憂悒呢?為了什麽?我麽?我做了什麽?

我只不過是嫁給了你而已,而你,即使是很認真的娶我,你也絕對沒有意思,要來愛我,不是麽?不要懷疑我會窺探你窺探得太多,也不要害怕,我會愛你,不會的,我所有的感情,都在五年前,那一段瘋狂的日子,燒完了。

越連的手微微的有些發抖,她在低下身給素卦上藥的時候,腦中閃過的,一一就是這些荒誕的,淩亂的感覺——但它很真實,很真實。

“我自己來吧。”素卦本來依言閉上了眼睛,但是閉了又掙開,“你的手傷了,我可以——”他睜開眼睛,越連低俯了頭正在給他上藥,微微一錯,就是他的面頰,輕輕擦過了她的面頰。

——溫暖——柔軟——而平靜——心跳。

是心跳,就是心跳,他很少觸動了臉色,但是卻微微紅了臉,畢竟,他從來沒有和任何一個女子如此親近過。

越連擡起手腕,遮住了自己剛剛被擦過的臉頰,似乎有點羞,也有點惱,有點錯愕,但是卻並沒有發作,她只是輕輕嘆了一聲,“我說,要你閉上眼睛的。”

素卦再次閉起了眼睛,這一次,他什麽也沒有多說。

越連幫他上好了藥,想起剛才那一擦,臉上也微微一紅,就連明華,也沒有觸摸過她的臉——何況,是臉,對著臉,臉頰,擦過了臉頰——奇異的感覺。

不是瘋狂的感覺,反而很平靜,心裏蕩漾起一種感覺,是叫做“溫柔”嗎?

至少,在這一刻,她的心裏很溫柔,在這一刻,沒有祈祭。

“蓮花!蓮花!”外面傳來祈祭的長吟,並非呼喊,而是一種歌詠式的長吟,然後聽見風聲,祈祭在蓮塘上一股氣風一般的旋轉,帶起了一陣落葉滿天飛舞,就像那天他一腳固執的要踩死那一朵蓮花一樣!

素卦睜開了眼睛,至少他這一次沒有像上次一樣看著祈祭沖進淤泥裏,他飄了出去,咤道,“祈祭,回來!”

祈祭一股風般的翻滾移動,一回頭看見了他,目光便是惡狠狠的怨毒,“你也是蓮花!”他長嘯一聲,突然一腳向素卦踢了過來,“你也該死!蓮花都該死,它們都不聽話,都不聽話!我叫它們不要謝,它們都偏偏開了都謝,都是故意的,故意不聽話,故意要逃走,故意的最可惡!”

素卦飄了出去,“那些都是蓮花,都是假的,它們不是人,不會聽你的安排,都是假的!”他攔著祈祭不讓他再掉進水塘裏去,“蓮花是蓮花,不是人,你不可以和蓮花計較,它們不會聽你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