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野土千年怨不平

“容容你如何設伏可不可以說給我聽……”聖香此時正在嘉京園對街的一間民房內,昨日容容派遣小兵遞送消息,說已發兵。那小兵半路受了風寒發起病來,聖香便把床讓給了他。此刻聖香已經逼他說過這兵是怎麽借的。容容以洛陽有亂軍暴動為由,抓了李陵宴的幾個小兵套上北漢軍服為證,上通樞密院下達京西路安撫使,再下各縣尉,整個京西路如臨大敵,畢竟京西臨近京師重地,要是真有亂軍叛亂起來,那是不得了的大事。京西路安撫使寫了封奏折上報此事,太宗震驚,連下數旨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立遣兵馬往洛水一帶嚴查。他諭旨一下,容隱截住奉旨行事的欽命大臣,交於姑射嚴加看管,立刻以假符為信,把太宗令中調派主人手由嚴查改為秘密發兵,百人加為千人, 自澤、衙、監、陜、鄭、洛共派出萬余禁軍,趕赴洛陽城郊。

此事屬朝廷機要,這萬余禁軍分為六路悄悄潛伏在洛陽城外,尚未打草驚蛇。聖香笑吟吟地看著容隱,容隱知他心裏在想象他是如何裝神弄鬼嚇得他樞密院舊同僚乖乖聽話的,卻一言不發。

聿修還是沒有找到岐陽,但已經放棄找尋名醫,直接趕赴洛陽要助聖香一臂之力,此刻正在途中。

聖香躺在床上,笑過之後他顯得很疲累,有些昏昏沉沉。容隱突然道:“我以一百探子沿洛水暗查,李陵宴北漢軍已在華山腳下集結有八千之眾,但華山棧道險惡易守難攻,不宜兩軍對壘。你若想兵不血刃,必先等到北漢軍圍攻嘉京園。”

聖香精神一振,睜大他瞳色濃重光彩熠熠的眼睛,“你的計劃?”

“此地已是城郊,荒郊千裏,只要北漢軍在人煙稀少的地方一聚,朝廷軍隊一起,必成對峙。”容隱道,“北漢軍被李陵宴驅使多日,早已人心惶惶,對峙一成,大喊一聲‘李陵宴已死、朝廷招安’,縱是有人仍有拼命之勇,只怕也為數不多。李陵宴不善行軍,這八千人無糧無草,遠行疲憊,只是受制於人不知為何而戰,怎能不降?”

聖香聽完笑了笑,“容容果然是打仗的料子……我們要等北漢軍圍剿嘉京園,可是……李陵宴不能先死……”他咳嗽了一聲,“咳咳……李陵宴一死,北漢軍大小統領要都死了,這降軍可就變成亂軍……會瘋的……”

容隱淡淡地道:“那些事你不必操心,你只管你自己。”

“一切……只盼阿宛他不要動手……等一等就好……”聖香的眼眸望向對街,喃喃地道,“當然……李陵宴若先敗給我們,阿宛再殺他就毫無意義,李陵宴要是先死了,阿宛就更不能一舉獨霸江湖……”

容隱露出一絲森然,“獨霸江湖之事,足可日後再提。”

“那是我們的大局,不是阿宛的。”聖香輕聲說,手指微微一動,隨即無力地放下。

容隱卻微微一震,“哪裏不舒服?”

“我頭痛背痛腰痛心口痛……”聖香嘴角微揚,低低地笑,“到處都痛。”

從前他也常常這麽撒嬌胡鬧,這一次容隱嘴角微微抽搐,卻不知該答什麽好。僵硬了好半天,才淡淡地道:“你靜養吧。”他從聖香房裏走了出去。

聖香眼眸深處俱是淡淡的笑意,很溫暖。容容居然也會害怕……

和李陵宴的恩怨,沒有幾日就要了結了吧?和阿宛的交情也是……他眼裏有淡淡的惆悵,更多的是釋然和坦然,大家都為著自己不能輸的理由,在拼命努力著。相識了這樣的敵人和朋友,即使是死了,也不遺憾吧?轉了轉念頭又想,如果爹和大哥、二哥知道他現在這樣,可會和容容一樣害怕嗎?

一定會的……

所以他其實很幸福,一直都是……

※ ※ ※

元月十九。

嘉京園突然掛起了冥燈,人人穿起了麻衣,裏面傳出陣陣哭聲,竟是做起奠來。過了半日見宛郁月旦一身麻衣領先出殯,大家才知道聞人暖竟然過世了。

那位性子溫柔、時常微笑的姑娘去了,年十八復七個月,她離成為新娘差了十多天。

聖香有些怔神,前天這死丫頭才給他端茶遞水還會說笑,竟然說走就走了。

街坊之間有些流言,說見到那姑娘抱著塊冰碴,往小二客棧跑,後面有個公子追,不知怎地那姑娘就死了。那公子抱了姑娘回家,回家後雙目失明,那姑娘抱的冰碴究竟丟在哪裏,卻是誰也找不到了,裏頭不知有什麽寶貝。

聖香聽過之後悠悠嘆了口氣,容隱要他不必介意,人生無常難以預料。聖香笑吟吟地說他沒有,只是以後決定不勾搭美貌少女,要勾搭美貌少年去了,以免美貌女子都要為他而死,世上如阿宛這般美貌少年都要孤獨終老多麽可憐。容隱居然破例沒教訓他滿口胡說,轉口說北漢軍已到洛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