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秦王府(第3/3頁)

只見則寧坐在花園一角一處土丘的旁邊,慢慢地把剛才拔起的一片雜草的葉插在土丘上,他插得很專注,也很祥和。

那是個——墳墓?是個墳墓嗎?還齡倒抽一口冷氣,“你是說,裏面的——是你的——母親?”她又忘記了她應該叫“少爺”,退了一步,她突然明白,剛才他說在和人說話,難道,他指的就是和這座墳墓說話?他不識字的時候,必然是他小時候,他小的時候,就坐在這裏和這個“不會說話”的“人”說話嗎?這——這——

她還沒有從混亂的思緒中清醒過來,則寧就點了點頭。這裏面就是他的母親。

“你騙我!”還齡不想去體悟一個還不識字的小孩子在這裏和一座墳墓“說話”時是什麽心情,更不想知道當這個孩子還不會說話,永遠都不會說話時,他又是什麽心情?她只是突然覺得這太殘酷太不可思議,太想讓人哭,而她不想哭,“你騙我!你是未來的王爺!你娘,是誥命一品的夫人!她怎麽可能葬在這裏?秦王爺怎麽可以允許她葬在花園裏?你騙人!”他一定在騙人,不可能,他是如此高貴的王爺,如果他也是會悲哀的,那麽,天下所有的老百姓豈不是都要淒哀致死?

則寧搖頭,輕輕地,做了一個洗衣的動作,再輕輕地,做了一個上吊自刎的動作。他依舊是一雙清澈明利的眼,無限安靜地,做出了兩個代表著一段絕望之緣的動作,那動作穩定而準確,絲毫感覺不到做動作的人心中的情感波動。

他娘,是秦王府裏的洗衣婢,秦王爺臨幸了她,生下了則寧。而不知道為什麽,也許是因為則寧不會說話,也許是因為其他什麽原因,她早早結束了自己,留下一個不會說話的孩子。故事的開頭和結束都已經無從得知,還齡能夠得知的是,這樣的結束,最殘酷的對待,是留給則寧的。

則寧坐在那小小土丘的旁邊,淡淡看著墳上剛剛插上的青草,竟然有一種近似幸福的微笑,從眉梢,一直浸潤到了唇邊。

還齡並沒有坐下來,她怔怔站著,看著則寧,心已經完全混亂再也清醒不回來。從此之後,她清楚,看見則寧,她就會想起他為孤墳插上青草的樣子,想起他遞給她一只蝸牛,想起他聽見她領悟出那是“我”的時候那一刹那的笑意,想起他這種近似幸福的微笑。他並不是想刻意表現什麽淒苦,他只是單純想證明,她和他還是可以溝通的,一個不識字的人和一個不會說話的人是可以溝通的,就像他和他娘一樣,如此——而已。

她突然明白為什麽他從不對下人要求什麽規矩,原來,他娘,一樣也是個卑微的女人。

這就是秦王府名震朝宇的則寧嗎?她慢慢俯下身,用一種從來沒有過的心情,輕輕地道:“少爺,我們——應該回去了。老是坐在地上,會著涼的。”她可以感覺到,在對則寧說話的時候,心中有一種額外的溫柔——而這種溫柔,在她伺候別人的時候,是不曾有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