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忍見紅顏墮火窟 空余碧血葬香魂(第5/15頁)

駱冰忙問:“怎麽死的?”心硯道:“我問一個回人大哥,他說是在清真禮拜堂裏祈禱之時,香香公主用劍自殺。”駱冰又問:“那些回人唱些甚麽?”心硯道:“他們說:皇太後不許她遺體入官,交給了清真寺。他們剛才將她安葬了,回來時大家唱歌哀悼。”

眾人大罵皇帝殘忍無道,逼死了這樣一位善良純潔的少女。駱冰一陣心酸,流下淚來。陳家洛卻一語不發。眾人防他心傷過甚,正想勸慰,陳家洛忽道:“道長,我學的掌法還沒使完,咱們再來。”緩步走到場子中心,眾人不禁愕然。

無塵心想:“讓他分心一下以免過悲,也是好的。”於是拾起劍來,兩人又鬥。群雄見陳家洛步武沉凝,掌法精奇,似乎對剛才這訊息並不動心,互相悄悄議論。李沅芷低聲在余魚同耳邊道:“男人家多沒良心,為了國家大事,心愛的人死了一點也不在乎。”余魚同吹著笛子,心想:“總舵主好忍得下,倘若是我,只怕當場就要瘋了。”

無塵顧念陳家洛遭此巨變,心神不能鎮懾,不敢再使險招。兩人本來棋逢敵手,功力悉匹,無塵一有顧忌,兩招稍緩,立處下風。只見劍光掌影中,無塵不住後退,他一招不敢疾刺,收劍微遲,陳家洛左手三根手指已搭上了他手腕,兩人肌膚一碰,同時跳開。無塵叫道:“好,好,妙極!”

陳家洛笑道:“道長有意相讓。”笑聲未畢,忽然一張口,噴出兩口鮮血。群雄盡皆失色,忙上前相扶。陳家洛淒然一笑,道:“不要緊!”靠在心硯肩上,進內堂去了。

陳家洛回房睡了一個多時辰,想起今晚還要會見皇帝,正有許多大事要幹,如何這般不自保重,但想到香香公主慘死,卻不由得傷痛欲絕。又想:“喀絲麗明明已答應從他,怎麽忽又自殺,難道是思前想後,終究割舍不下對我的恩情?她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如無變故,決不至於今日自殺,內中必定別有隱情。”思索了一回,疑慮莫決,於是取出從回部帶來的回人衣服,穿著起來,那正是他在冰湖之畔初見香香公主時所穿,再用淡墨將臉頰塗得黝黑,對心硯道:“我出去一會兒就回來。”心硯待要阻攔,知道無用,但總是不放心,悄悄跟隨在後。陳家洛知他一片忠心,也就由他。

大街上人聲喧闐,車馬雜沓,陳家洛眼中看出來卻是一片蕭索。他來到西長安街清真禮拜寺,徑行入內,走到大堂,俯伏在地,默默禱祝:“喀絲麗,你在天上等著我。我答應你皈依伊斯蘭教,決不讓你等一場空。”擡起頭來,忽見前面半丈外地下青磚上隱隱約約的刻得有字,仔細一看,是用刀尖在磚塊上劃的回文:“不可相信皇帝”,字痕中有殷紅之色。陳家洛一驚,低頭細看,見磚塊上有一片地方的顏色較深,突然想到:“難道這是喀絲麗的血?”俯身聞時,果有鮮血氣息,不禁大慟,淚如泉湧,伏在地下嚎哭起來。

哭了一陣,忽然有人在他肩頭輕拍兩下,他吃了一驚,立即縱身躍起,左掌微揚待敵,一看之下又驚又喜,跟著卻又流下淚來。那人穿著回人的男子裝束,但秀眉微蹙,星目流波,正是翠羽黃衫霍青桐。原來她今日剛隨天山雙鷹趕來北京,要設法相救妹子,哪知遇到同族回人,驚聞妹子已死,匆匆到禮拜寺來為妹子禱告,見一個回人伏地大哭,叫著喀絲麗的名字,因此拍他肩膀相詢,卻遇見了陳家洛。

正要互談別來情由,陳家洛突見兩名清宮侍衛走了進來,忙一拉霍青桐的袖子,並肩伏地。兩名侍衛走到陳家洛身邊,喝道:“起來!”兩人只得站起,眼望窗外,只聽得叮當聲響,兩名侍衛將劃著字跡的磚塊用鐵鍬撬起,拿出禮拜寺,上馬而去。

霍青桐問道:“那是甚麽?”陳家洛垂淚道:“要是我遲來一步,喀絲麗犧牲了性命,用鮮血寫成的警示也瞧不到了。”霍青桐問道:“甚麽警示?”陳家洛道:“這裏耳目眾多,我們還是伏在地下,再對你說。”於是重行伏下,陳家洛輕聲把情由擇要說了。

霍青桐又是傷心,又是憤恨,怒道:“你怎地如此胡塗,竟會去相信皇帝?”陳家洛慚愧無地,道:“我只道他是漢人,又是我的親哥哥。”霍青桐道:“漢人就怎樣?難道漢人就不做壞事麽?做了皇帝,還有甚麽手足之情?”陳家洛哽咽道:“是我害了喀絲麗!我……我恨不得即刻隨她而去。”

霍青桐覺得責他太重,心想他本已傷心無比,於是柔聲安慰道:“你是為了要救天下蒼生,卻也難怪。”過了一會,問道:“今晚雍和宮之宴,還去不去?”陳家洛切齒道:“皇帝也要赴宴,我去刺殺他,為喀絲麗報仇。”霍青桐道:“對,也為我爹爹、哥哥,和我無數同胞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