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忍見紅顏墮火窟 空余碧血葬香魂

乾隆自陳家洛帶了香香公主去後,心中怔怔不寧,漸漸天色大明,又眼見太陽從東方升到頭頂,太監開上禦膳來,雖是山珍海味,卻食不下咽。這天他也不朝見百官,整日坐起又睡倒,睡倒又坐起,派了好幾批侍衛出去打探消息,直到天色全黑,月亮從宮墻上升起,還是沒一個侍衛回報。

他在寶月樓上十分焦急,只得盡往好處去想,向著壁上的“漢宮春曉圖”呆呆的凝望,突然想到:“這妮子既然喜歡他,定也喜歡漢裝。待會他們回宮,他定已勸服她從我。我何不穿上漢裝,叫她驚喜一番?”於是命太監取明人的衣冠。可是深宮之中,哪裏來的明人衣冠?還是一名小太監聰明,奔到戲班子裏去拿了一套戲服來,服侍他穿了。乾隆大喜,對鏡一照,自覺十分風流瀟灑,忽見鬢旁有幾莖白發,急令小太監拿小鉗子來鉗去。

正低了頭讓小太監鉗發,忽聽背後輕輕的腳步之聲,一名太監低聲喝道:“皇太後慈駕到!”乾隆吃了一驚,擡起頭來,鏡中果然現出太後,只見她鐵青了臉,滿是怒容。乾隆疾忙轉身道:“太後還不安息麽?”扶著她在炕上坐下。太後揮揮手,眾太監退了出去。

隔了好一陣,太後沉聲說道:“奴才們說你今天不舒服,沒上朝,也沒吃飯。我瞧你來啦!”乾隆道:“兒子現下好了。只是吃了油膩有點兒不爽快,沒甚麽,不敢驚動太後。”太後哼了一聲,道:“是吃了回子的油膩呢,還是漢人的油膩呀?”乾隆一驚,答道:“想是昨天吃了烤羊肉。”太後道:“那是咱們的滿洲菜呀,嗯,你做滿洲人做厭了。”

乾隆不敢回答。太後又問:“那個回子女人在哪裏?”乾隆道:“她性子不好,兒子叫人帶出去訓導去了。”太後道:“她隨身帶劍,死也不肯從你。叫人訓導,有甚麽用?是要誰去開導她?”乾隆見她愈問愈緊,只得道:“是個老年的侍衛頭兒,姓白的。”

太後擡起了頭,好半天不作聲,冷笑了幾下,陰森森的道:“你現今四十多歲啦,還要娘做甚麽?”乾隆大驚,忙道:“太後請勿動怒,兒子有過,請太後教導。”太後道:“你是皇帝,是天下之主,愛怎麽做就怎麽做,愛撒甚麽謊就撒甚麽謊。”乾隆知道太後耳目眾多,這事多半已瞞她不過,低聲說道:“開導那女子的,還有一個是兒子在江南遇到的士子,這人才學很好……”太後厲聲道:“是海寧陳家的是不是?”

乾隆低下了頭,哪裏還敢做聲。太後道:“怪不得你穿起漢人衣衫來啦!幹麽你還不殺我?”說這句話時,已然聲色俱厲。乾隆大吃一驚,雙膝跪下,連連磕頭,說道:“兒子若有不孝之心,天誅地滅!”

太後一拂衣袖,走下樓去。乾隆忙隨後跟去,走得幾步,想起自己身上穿著明人衣冠,給人見了可不成體統,匆匆忙忙的換過了,一問太監,知道太後在武英殿的偏殿,於是加快腳步進殿,說道:“太後息怒,兒子有不是的地方,請太後教誨。”

太後冷冷的問道:“你連日召那姓陳的進宮幹甚麽?在海寧又幹了些甚麽事?”乾隆垂頭不語。太後厲聲喝道:“你真要恢復漢家衣冠麽?要把我們滿洲人滅盡殺絕麽?”乾隆顫聲道:“太後別聽小人胡言,兒子哪有此意?”太後道:“那姓陳的你待怎樣處置?”乾隆道:“他黨羽眾多,手下有不少武功高強的亡命之徒,兒子所以一直和他敷衍,乃是要找個良機,把他們一網打盡,以免斬草不除根,終成後患。”太後聽了容色稍霽,問道:“這話可真?”

乾隆聽得太後此言,知已泄機,更無抉擇余地,心一狠,決意一鼓誅滅紅花會群雄,答道:“三日之內,就要叫那姓陳的身首異處。”太後陰森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道:“好,這才不壞了祖宗的遺訓。”頓了一頓,道:“嘿,你跟我來。”站起身來,走向武英殿正殿。乾隆只得跟了過去。

太後走近殿門,太監一聲吆喝,殿門大開。只見殿中燈燭輝煌,執事太監排成兩列,八名王公跪下接駕,太後與乾隆走到殿上兩張椅中坐下。乾隆向下看時,見那八名王公都是皇室貴族,為首的是自己兄弟和親王弘晝。此外是莊親王允祿、履親王允祹、怡親王弘曉、果親王弘瞻、裕親王廣祿、顯親王衍璜,以及信郡王德昭,都是皇室的近親。乾隆心神不定,不知太後這番布置主何吉兇。

太後緩緩說道:“先帝崩駕之時,遺命八旗旗兵由宗室八人分統,只是這些時候來邊疆連年用兵,先帝的遺命一直沒能遵辦。眼下賴祖宗福蔭,今上聖明,回疆已然削平,從今日起,八旗旗兵歸你們八人分帶,務須用心辦事,以報皇上的恩典。”八人忙磕頭謝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