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恩仇同患難 死生見交情

眾人正要敘話,劉芳亮的黑臉從人忽然從後座上直縱出去,站在門口。眾人出其不意,不知發生甚麽事,都站了起來。只見那黑臉少年指著人群中兩個中年漢子喝道:“你們是曹太監的手下人,到這裏來幹甚麽?”

此言一出,眾人都大吃一驚,均知崇禎皇帝誅滅魏忠賢和客氏之後,宮中朝中逆黨雖然一掃而空,然而皇帝生性多疑,又秉承自太祖、成祖以來的習氣,對大臣多所猜忌,所任用的仍是從他信王府帶來的太監,其中最得寵的則是曹化淳。此人統率皇帝的禦用偵探和衛士,即所謂“廠衛”,刺探朝中大臣和各地將帥的隱私,文武大臣往往不明不白的為皇帝下旨誅殺,或是任意逮捕,關入天牢,所謂“下詔獄”,都是由於曹化淳的密報。曹太監的名頭,當時一提起來,可說是人人談虎色變。

那兩人一個滿腮黃須,四十上下年紀,另一個卻面白無須,矮矮胖胖。那矮胖子面色倏變,隨即鎮定,笑道:“你是說我嗎?開甚麽玩笑?”黑臉少年道:“哼,開玩笑!你們兩個鬼鬼祟祟在客店裏商量,要混進山宗來,又說已稟告了曹太監,要派兵來一網打盡,這些話都給我聽見啦!”

黃須人拔出鋼刀,作勢便要撲上廝拚。那白臉胖子卻哈哈一笑,說道:“李闖想收並山宗的朋友,居心險惡,哪一個不知道了?你想來造謠生事,挑撥離間,那可不成。”他說話聲又細又尖,儼然太監聲口,可是這幾句話卻也生了效。袁黨中便有多人側目斜視,對李自成的使者起了疑心。

劉芳亮雖出身農家,但久經戰陣,百煉成鋼,見了袁黨諸人的神色,知道此人的言語已打動眾心,便即喝道:“閣下是誰?是山宗的朋友麽?”這句話問中了要害,那人登時語塞,只是冷笑。

孫仲壽喝道:“朋友是袁督師舊部麽?我怎地沒見過?你是哪一位總兵手下?”

那白臉人知道事敗,向黃須人使個眼色,兩人陡地躍起,雙雙落在門口。黃須人揮刀向黑臉少年砍去。那白臉人看似半男半女,行動卻甚是迅捷,腕底一翻,已抽出判官雙筆,向黑臉少年胸口點到。

黑臉少年因是前來拜祭,為示尊崇,又免對方起疑,上山來身上不帶兵刃。眾人見他雙手空空,驟遭夾擊,便有七八人要搶上救援。不料那少年武功甚是了得,左手如風,施展擒拿手法,便抓黃須客的手腕,同時右手駢起食中兩指,搶先點向白臉人的雙目。這兩招遲發先至,立時逼得兩名敵人都退開了兩步。

袁黨眾人見他只一招之間便反守為攻,暗暗喝采,俱各止步。那兩人見沖不出門去,知道身處虎穴,情勢兇險之極,剛退得兩步,便又搶上。黑臉少年使開雙掌,在單刀雙筆之間穿梭來去,攻多守少。那兩人幾次搶到門邊,都被他逼了回來。

白臉人心中焦躁,筆法一變,雙筆橫打豎點,招招指向對方要穴。黃須客施展山西武勝門刀法,矮下身子,疾砍黑臉少年下盤。眾人眼見危急,都想伸手相助,但一瞥眼間,見劉芳亮神色鎮定,反而坐下來觀戰,均想,他自己人尚且不急,定是有恃無恐,且看一下動靜再說。

三人在大殿中騰挪來去,鬥到酣處,黃須人突然驚叫一聲,單刀脫手向人叢中飛去。朱安國躍起伸手一抄,接在手中。就在此時,黑臉少年踏進一步,左腿起處,一腳把黃須人踢倒。他左腿尚未收回,右腿乘勢又起,白臉人吃了一驚,只想逼開敵人,奪門逃走下山,當下奮起平生之力,雙筆一先一後反點敵人胸口。黑臉少年右手陡出,抓住左筆筆端,使力一扭,已把一只判官筆搶過。這時對方右筆跟著點到,他順手將筆梢砸了過去。雙筆相交,當的一聲,火星交迸,白臉人虎口震裂,右筆跟著脫手。

黑臉少年一聲長笑,右手抓住他胸口,一把提起,左手扯住他的褲腰,雙手一分,只聽得嗤的一聲,白臉人一條褲子已被扯下來,裸出下身。眾人愕然之下,黑臉少年笑道:“你是不是太監,大家瞧瞧!”眾人目光全都集到那白臉人的下身,果見他是凈了身的。哄笑聲中,眾人圍了攏來,眼見這黑臉少年出手奇快,武功高明之極,心下都甚敬佩。

這時早有人擁上去把白臉人和黃須人按住。孫仲壽喝問:“曹太監派你們來幹甚麽?還有多少同黨?怎麽能混進來的?”兩人默不作聲。孫仲壽一使眼色,羅參將提起單刀,呼呼兩刀把兩人首級割下,放在神像前的供桌上。

孫仲壽拱手向劉芳亮道:“若不是三位發現奸賊,我們大禍臨頭還不知道。”劉芳亮道:“那也是碰巧。我們在道上遇見這兩個家夥,見他們神色古怪,身手又很靈便,晚上便到客店去查探,僥幸發覺了他們的底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