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回 是非善惡(第3/11頁)

郭靖道:“陳摶老祖若是生於今日,少不免又要窮年累月的閉門睡覺了。”丘處機長嘆一聲,說道:“蒙古雄起北方,蓄意南侵,宋朝君臣又昏庸若斯,眼見天下事已不可為。然我輩男兒,明知其不可亦當為之。希夷先生雖是高人,但為憂世而袖手高臥,卻大非仁人俠士的行徑。”郭靖默然。

兩人將坐騎留在山腳,緩步上山,經桃花坪,過希夷匣,登莎夢坪,山道愈行愈險,上西玄門時已須援鐵索而登,兩人都是一身上乘輕功,自是頃刻即上。又行七裏而至青坪,坪盡,山石如削,北壁下大石當路。丘處機道:“此石叫作回心石,再上去山道奇險,遊客至此,就該回頭了。”遠遠望見一個小小石亭。丘處機道:“這便是賭棋亭了。相傳宋太祖與希夷先生曾弈棋於此,將華山作為賭注,宋太祖輸了,從此華山上的土地就不須繳納錢糧。”郭靖道:“成吉思汗、花剌子模國王、大金大宋的皇帝他們,都似是以天下為賭注,大家下棋。”丘處機點頭道:“正是。靖兒,你近來潛思默念,頗有所見,已不是以前那般渾渾噩噩的一個傻小子了。”又道:“這些帝王元帥們以天下為賭注,輸了的不但輸去了江山,輸去了自己性命,可還害苦了天下百姓。”

再過千尺峽、百尺峽,行人須側身而過。郭靖心想:“若是有敵人在此忽施突擊,那可難以抵擋。”

心念方動,忽聽前面有人喝道:“丘處機,煙雨樓前饒你性命,又上華山作甚?”丘處機忙搶上數步,占住峰側凹洞,這才擡頭,只見沙通天、彭連虎、靈智上人、侯通海等四人並排擋在山道盡頭。

丘處機上山之時,已想到此行必將遇到歐陽鋒、裘千仞等大敵,但周伯通、洪七公、郭靖等既然都至,也盡可敵得住,卻不料到沙通天等人竟也有膽上山。他站身之處雖略寬闊,地勢仍是極險,只要被敵人一擠,非墮入萬丈深谷不可,事當危急,不及多想,刷的一聲拔出長劍,一招“白虹經天”,猛向侯通海刺去,眼前四敵中以侯通海最弱,又已斷了一臂,這一劍正是攻敵之弱。侯通海見劍招淩厲,只得側身略避,單手舉三股叉招架。彭連虎的判官筆與靈智上人的銅鈸左右側擊,硬生生要將丘處機擠入谷底。

丘處機長劍與侯通海的三股叉一粘,勁透劍端,一借力,身子騰空而起,已從侯通海頭頂躍過。彭連虎與靈智上人的兵刃擊在山石之上,火花四濺。沙通天在王鐵槍廟中失去一臂,此刻臂傷已然痊愈,眼見師弟誤事,立施“移形換位”之術,要想擋在丘處機之前。只見丘處機劍光閃閃,疾刺數招。沙通天身子一晃沒擋住,已被他急步搶前。沙、彭兩人高聲呼喝,隨後追去。丘處機回劍擋架數招,靈智上人揮鈸而上。三般兵刃,綿綿急攻。

眼見丘處機情勢危急,郭靖本當上前救援,但總覺與人動武是件極大壞事,見雙方鬥得猛烈,甚覺煩惡,當下轉過頭不看,攀藤附葛,竟從別處下山。他信步而行,內心兩個念頭不住交戰:“該當前去相助丘道長?還是當真從此不與人動武?”

他越想越是胡塗,尋思:“丘道長若被彭連虎等害死,豈非全是我的不是?但如上前相助,將彭連虎等擊下山谷,又到底該是不該?”他越行越遠,終於不聞兵刃相接之聲,獨自倚在石上,呆呆出神。

過了良久,忽聽身旁松樹後簌的一響,一人從樹後探出身來。郭靖轉過身來,見那人白發紅臉,原來是參仙老怪梁子翁,當下也不理會,仍是苦苦思索。梁子翁卻大吃一驚,知道郭靖武功大進,自己早已不是敵手,立即縮回,藏身樹後。躲了一會,見他並不追來,又見他失魂落魄,愁眉苦臉,不斷喃喃自語,似乎中邪著魔一般,心想:“今日這小子怎地這般怪模怪樣,且試他一試。”他不敢走近,拾起一塊石子向郭靖背後投去。郭靖聽到風聲,側身避過,仍是不理。

梁子翁膽子大了些,從樹後出來,走近幾步,輕聲叫道:“郭靖,你在這裏幹甚麽?”郭靖道:“我在想,我用武功傷人,該是不該?”梁子翁一怔,隨即大喜,心想:“這小子當真傻得厲害。”又走近幾步,道:“傷人是大大惡事,自然不該。”郭靖道:“你也這麽想?我真盼能把學過的功夫盡數忘了。”

梁子翁見他眼望天邊出神,緩步走到他背後,柔聲道:“我也正在盡力要忘了自己的武功,待我助你一臂之力如何?”郭靖說道:“好啊,你說該當如何?”梁子翁道:“嗯,我有妙法。”雙手猛出,突以大擒拿手扣住了他後頸“天柱”和背心“神堂”兩大要穴。郭靖一怔之下,只感全身酸麻,已然無法動彈。梁子翁獰笑道:“我吸幹你身上鮮血,你就全然不會武功了。”一張口,已咬住郭靖咽喉,用力吮吸血液,心想自己辛苦養育的一條蝮蛇被這小子吸去了寶血,以致他武功日強,自己卻全無長進,不飲他的鮮血,難以補償。雖然事隔已久,蝮蛇寶血的功效未必尚在,卻也不必理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