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回 湍江險灘(第4/11頁)

說話之間,天已向黑,梢公駛船在一個村子旁攏了岸,殺雞做飯。黃蓉怕他在飯菜中做甚手腳,假意嫌他飯菜肮臟,自行拿了雞肉蔬菜,與郭靖上岸到村中農家做飯。那梢公吹須瞪眼,極是惱怒,苦於自裝啞巴,既無法出言相勸,又不便譏刺泄憤,又見黃蓉打起手勢來“妙語如珠、伶牙俐齒”,自己無論如何“辯”她不過,只得暗暗咬牙切齒,待靖、蓉二人上了岸後,才在船艙中壓低了嗓子大罵。

飯罷,二人在農舍前樹蔭下乘涼。郭靖道:“那上官幫主當年逃上鐵掌峰後,官兵怎麽不上峰追捕?”黃蓉道:“這個我也想不通,多半中指峰地形險惡,眾官兵懶得要命,就不上去了;也說不定幫中好手扼守住峰上險要之處,官兵攻打不上,也就鳴金奏凱而去。”過了一會,又道:“想不到曲靈風曲師哥無意之中建了這個大功。”郭靖愕然不解。

黃蓉道:“這《武穆遺書》本來藏在大內翠寒堂旁的水簾石洞之中,上官劍南既將書盜了來,他畫的那幅畫,自然是放在原來藏書之處,是不是?”郭靖點頭道:“不錯。”黃蓉道:“我曲師哥被逐出桃花島後,眷戀師門,知道我爹爹喜愛書畫古玩,又想天下奇珍異寶,自然以皇宮之中最多,於是冒險入宮,盜了不少名畫法帖……”

郭靖接口道:“是啦,是啦。你曲師哥將這幅畫連同別的書畫一起盜了來,藏在牛家村密室之中,要想送給你爹爹,不幸被宮中侍衛打死。待完顏洪烈那奸賊到得皇宮之時,非但武穆遺書不見,連指點線索的這幅圖畫也不在了。唉,早知如此,咱們在水簾洞前大可不必拚命阻攔,我不會給老毒物打傷,你也不用操這七日七夜的心了。”黃蓉道:“那卻不然。你若不在牛家村密室養傷,又怎能見到這幅畫?又怎能……”

她想到也就是在牛家村中與華箏相見,不禁黯然,隔了一陣才道:“不知爹爹現今怎樣啦?”擡頭望著天邊一彎新月,輕輕的道:“八月中秋快到了。嘉興煙雨樓比武之後,你就回蒙古大漠了罷?”

郭靖道:“不,我先得殺了完顏洪烈那奸賊,給我爹爹和楊叔叔報仇。”黃蓉凝望月亮,道:“殺了他之後呢?”郭靖道:“還有很多事啊,要醫好師父身上的傷,要請周大哥到黑沼去找瑛姑。要到六位師父家裏,一家家的去瞧瞧;再得去找到我爹爹的墳墓。”黃蓉道:“這一切全辦好之後,你總得回蒙古去了罷?”

郭靖不能說去,又不能說不去,實在也不知該如何是好。黃蓉忽然笑道:“我真傻,盡想這些幹麽?乘著咱倆在一塊兒,多快活一刻是一刻,這樣的好日子過一天便少一天。咱們回船去,捉弄那假啞巴玩兒。”

兩人回到船中,梢公和兩個後生卻已在後梢睡了。郭靖在黃蓉耳邊道:“你睡罷,我留神著他們。”黃蓉低聲道:“我教你幾個啞巴罵人的手勢,明天你做給他看。”郭靖道:“你自己幹麽不做?”黃蓉輕笑道:“那是粗話,女孩兒家說不出口。”郭靖心想:“原來啞巴也會罵人。”說道:“你先休息一會,明天再罵他不遲。”黃蓉傷後元氣未復,確感倦怠,把頭枕在郭靖腿上,慢慢睡著了。

郭靖本擬打坐用功,但恐梢公起疑,當下橫臥艙板,默默記誦一燈大師所授《九陰真經》中梵文所錄內功,依法照練,練了約莫半個時辰,只覺四肢百骸都充塞勁力,正自歡喜,忽聽得黃蓉迷迷糊糊的道:“靖哥哥,你別娶那蒙古公主,我自己要嫁給你的。”郭靖一怔,不知如何回答,只聽她又道:“不,不,我說錯了。我不求你甚麽,我知道你心中喜歡我,那就夠啦。”郭靖低聲叫了兩聲:“蓉兒,蓉兒。”黃蓉卻不答應,鼻息微聞,又沉沉睡去,原來剛才說的是夢話。

郭靖又愛又憐,但見淡淡的月光鋪在黃蓉臉上,此時她重傷初痊,血色未足,臉肌被月光一照,白得有似透明一般。郭靖呆呆的望著,過了良久,只見她眉尖微蹙,眼中流出幾滴淚水來。郭靖心道:“她夢中必是想到了咱倆的終身之事,莫瞧她整日價似乎無憂無慮,嘻嘻哈哈的,其實心中卻不快活。唉,是我累得她這般煩惱,當日在張家口她若不遇上我,於她豈不是好?可是我呢?我又舍得撇下她嗎?”

一個人在夢中傷心,一個睜著眼兒愁悶,忽聽得水聲響動,一艘船從上遊駛了下來。郭靖心想:“這沅江之中水急灘險,甚麽船只恁地大膽,竟在黑夜行舟?”正想探頭出去張望,忽聽得坐船後梢上有人輕輕拍了三下手掌,拍掌之聲雖輕,但在靜夜之中,卻在江面上遠遠傳了出去。接著聽得收帆扳槳之聲,原來江心下航的船向右岸靠將過來,不多時,已與郭靖的坐船並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