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三道試題(第3/14頁)

黃藥師向歐陽鋒道:“你的蛇兒不能掩住耳朵。”轉頭向身旁的啞巴老仆打了個手勢,那老仆點點頭,向驅蛇男子的頭腦揮了揮手,要他領下屬避開。那些人巴不得溜之大吉,見歐陽鋒點頭示可,急忙驅趕蛇群,隨著啞巴老仆指點的途徑,遠遠退去。

歐陽鋒道:“兄弟功夫不到之處。要請藥兄容讓三分。”盤膝坐在一塊大石之上,閉目運氣片刻,右手五指揮動,鏗鏗鏘鏘的彈了起來。

秦箏本就聲調酸楚激越,他這西域鐵箏聲音更是淒厲。郭靖不懂音樂,但這箏聲每一音都和他心跳相一致。鐵箏響一聲,他心一跳,箏聲越快,自己心跳也逐漸加劇,只感胸口怦怦而動,極不舒暢。再聽少時,一顆心似乎要跳出腔子來,鬥然驚覺:“若他箏聲再急,我豈不是要給他引得心跳而死?”急忙坐倒,寧神屏思,運起全真派道家內功,心跳便即趨緩,過不多時,箏聲已不能帶動他心跳。

只聽得箏聲漸急,到後來猶如金鼓齊鳴、萬馬奔騰一般,驀地裏柔韻細細,一縷簫聲幽幽的混入了箏音之中,郭靖只感心中一蕩,臉上發熱,忙又鎮懾心神。鐵箏聲音雖響,始終掩沒不了簫聲,雙聲雜作,音調怪異之極。鐵箏猶似巫峽猿啼、子夜鬼哭,玉簫恰如昆崗鳳鳴,深閨私語。一個極盡慘厲淒切,一個卻是柔媚宛轉。此高彼低,彼進此退,互不相下。

黃蓉原本笑吟吟的望著二人吹奏,看到後來,只見二人神色鄭重,父親站起身來,邊走邊吹,腳下踏著八卦方位。她知這是父親平日修習上乘內功時所用的姿式,必是對手極為厲害,是以要出全力對付,再看歐陽鋒頭頂猶如蒸籠,一縷縷的熱氣直往上冒,雙手彈箏,袖子揮出陣陣風聲,看模樣也是絲毫不敢怠懈。

郭靖在竹林中聽著二人吹奏,思索這玉簫鐵箏與武功有甚麽幹系,何以這兩般聲音有恁大魔力,引得人心中把持不定?當下凝守心神,不為樂聲所動,然後細辨簫聲箏韻,聽了片刻,只覺一柔一剛,相互激蕩,或猱進以取勢,或緩退以待敵,正與高手比武一般無異,再想多時,終於領悟:“是了,黃島主和歐陽鋒正以上乘內功互相比拚。”想明白了此節,當下閉目聽鬥。

他原本運氣同時抵禦簫聲箏音,甚感吃力,這時心無所滯,身在局外,靜聽雙方勝敗,樂音與他心靈已不起絲毫感應,但覺心中一片空明,諸般細微之處反而聽得更加明白。周伯通授了他七十二路“空明拳”,要旨原在“以空而明”四字,若以此拳理與黃藥師、歐陽鋒相鬥,他既內力不如,自難取勝,但若袖手靜觀,卻能因內心澄澈而明解妙詣,那正是所謂“旁觀者清”之意。他一直不明白自己內力遠遜於周伯通,何以抗禦簫聲之能反較他為強,殊不知那晚周伯通自己身在局中,又因昔年犯下的一段情孽,魔由心生,致為簫聲所乘,卻不是又純由內力高低而決強弱了。

這時郭靖只聽歐陽鋒初時以雷霆萬鈞之勢要將黃藥師壓倒。簫聲東閃西避,但只要箏聲中有些微間隙,便立時透了出來。過了一陣,箏音漸緩,簫聲卻愈吹愈是回腸蕩氣。郭靖忽地想到周伯通教他背誦的“空明拳”拳訣中的兩句:“剛不可久,柔不可守。”心想:“箏聲必能反擊。”果然甫當玉簫吹到清羽之音,猛然間錚錚之聲大作,鐵箏重振聲威。

郭靖雖將拳訣讀得爛熟,但他悟性本低,周伯通又不善講解,於其中含義,十成中也懂不了一成,這時聽著黃藥師與歐陽鋒以樂聲比武,雙方攻拒進退,頗似與他所熟讀的拳訣暗合,本來不懂的所在,經過兩般樂音數度拚鬥,漸漸悟到了其中的一些關竅,不禁暗暗喜歡。《九陰真經》上下兩卷的經文他已背得爛熟,忽然隱隱覺得,經中有些句子似與此刻耳中所聞的箏韻簫聲也有相合之處,但經文深奧,又未經詳細講解,日後他便想上一年半載,也決計難以明白,此刻兩般樂音紛至沓來,他一想到經文,立時心中混亂,知道危機重重,立時撇開,再也不敢將思路帶到經文上去。

再聽一會,忽覺兩般樂音的消長之勢、攻合之道,卻有許多地方與所習口訣甚不相同,心下疑惑,不明其故。好幾次黃藥師明明已可獲勝,只要簫聲多幾個轉折,歐陽鋒勢必抵擋不住;而歐陽鋒卻也錯過了不少可乘之機。郭靖先前還道雙方互相謙讓,再聽一陣,卻又不像。他資質雖然遲鈍,但兩人反復吹奏攻拒,聽了小半個時辰下來,也已明白了一些簫箏之聲中攻伐解禦的法門。再聽一會,忽然想起:“若是依照空明拳拳訣中的道理,他們雙方的攻守之中,好似各有破綻和不足之處,難道周大哥傳我的口訣,竟比黃島主和西毒的武功還要厲害麽?”轉念一想:“一定不對。若是周大哥武功真的高過黃島主,這一十五年之中他二人已不知拚鬥過多少次,豈能仍然被困在巖洞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