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大寧縱橫

燕王能軟能硬,手腕圓通,鹽幫群豪江湖之士,論權術加起來還不如他一個零頭,不過數日工夫,就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樂之揚深知燕王心意所在,奈何素無將才,治軍練兵一竅不通,加上心不狠、手不硬,壓服不了一眾鹽幫梟雄,唯有交給燕軍將校處置,久而久之,漸受排擠,空有官銜、並無實權,北方鹽幫勢力,大多落入燕王手中。

樂之揚樂得清閑,索性將軍務丟給副將,自個兒呆在王府為葉靈蘇療傷。幾經施展,馭勁之法越發精純,葉靈蘇康復神速,十余日後,已能下地行走,體內真氣流轉,漸可駕馭,進而滋潤五臟,精力與日俱增。

按說北平事了,燕王脫困,朱微本當前往大寧、面見兄長,奈何經歷生死劫難,她與葉靈蘇情誼日洽,朝夕照看,不忍分離。大寧之行也一拖再拖,樂之揚偶爾提起,她也只是笑笑,並不急著啟程。

小公主性子溫潤、善解人意,葉靈蘇起初將她視為情敵,可是直面相對,卻又恨不起來,況且受了她的恩惠,感之念之,偶有嫉妒念頭,便覺自慚自愧,如此矛盾反復,平添許多苦惱。

朱微久在宮廷,諳熟人心,葉靈蘇的心思她並非不知,可她天生的大度,不知嫉妒為何物,縱有些微惆悵,一支曲子彈過,也如雨過天青,了然無痕。葉靈蘇雅好音律,聽朱微彈琴,感知琴中意境,心胸竟也開闊了不少,偶爾回顧生平,自覺對雲虛太過苛刻,對雲裳太過無情,糾結母親之死,不過自尋煩惱,至於爭勝之心、名利之欲,細細想來,盡都荒唐可笑,唯獨一縷情絲,纏纏綿綿,紛紛擾擾,無論聽過多少琴曲,總是難以割舍,只要想起,便覺心中酸楚:“天下之苦,莫如情苦,為情所苦,真不如死了的好!”小小年紀,竟然生出輕身的念頭。

為讓葉靈蘇靜養,徐妃特意辟出一間宮院,原是元帝寵妃的居所,鄰近柳堤,花鳥怡人,院中陳設器具華而不奢、雅而不俗,頗投朱微、葉靈蘇所好。

徐妃常來探望,她是將門之女,天生一股英氣,但因世事打磨,鋒芒內斂,綿裏藏針,平素溫柔和藹,可是言談之間,飛揚神采仍會不時流露。葉靈蘇對於官府中人向來厭惡,但對徐妃另眼相看,直覺這女子允文允武,理應獨當一面,困在王府深宮,平白糟踐了才情。

這一日,樂之揚為葉靈蘇療傷,遠隔三尺,挑動真氣,十四條經脈便如十四根琴弦,按宮引商,飛徵流羽,強則抑之,弱而鼓之,葉靈蘇只覺體內真氣躥來躥去,所過輕重冷熱麻癢酸疼,種種感受此消彼長,身子仿佛浸在熱醋之中,又酸又脹,發熱發燙,直至渾身香汗化為裊裊白霧,樂之揚這才抱元歸一、收功起身。

葉靈蘇出了一場透汗,四肢虛軟,真氣卻很健旺,活潑潑有如貫珠,順著經脈來回滾動,面龐嫣紅迷人,仿佛菡萏初紅、澄霞映波,坐在花間柳下,格外清艷脫塵。

樂之揚正面相對,見這艷光絕色,不覺微微失神。忽見葉靈蘇張開雙目,忙又匆匆收回目光。

朱微燒好茶水,斟滿遞來。葉靈蘇細品慢飲,環顧四周,但見惠風暢和,庭院靜好,高天上淡雲舒卷,一片片宛如細羽微鱗。

葉靈蘇心情大好,不覺笑道:“這樣悠閑度日,也是前世修來的福氣。”忽見朱微癡癡望來,不由問道,“你看什麽?”

朱微緩過神來,笑道:“我第一次見你發笑,沒想到,你笑得這麽好看。”

葉靈蘇面孔微紅,不知如何應答。她以女子統領群雄,為了樹立威儀,向來不苟言笑,此刻神舒意暢,卸去心防,嫣然一笑,恢復小女兒情態,換了別人,本是平常不過的事兒,可是朱微見慣了她冷若冰霜,忽而看見笑臉,竟是說不出的稀罕。

樂之揚笑嘻嘻說道:“這叫不笑則已、一笑傾城,朱允炆若要攻打北平,先拜葉姑娘為帥,只要她笑一笑,這北平城的男人全都神魂顛倒,丟了刀槍,乖乖投降。”

朱微正為此事發愁,聽他一說,哭笑不得。葉靈蘇越發窘迫,白他一眼,挺身跳起,使出一路“水雲掌”,一來掩飾窘況,二來檢驗傷勢。

她體態輕盈,招式瀟灑,身子飄飄轉轉,袖掌上下翩然,穿行於亂花叢中,卻不曾碰到一花一葉,仿佛一個白蒙蒙的幻影,疾如風,逝如雲,縹緲盤旋,所過無痕。

這一門武功,與其說是掌法,不如說是舞蹈,水逝雲舒,飄逸無倫。朱微看得入神,捧得茶杯,忘了入口,樂之揚也覺欣慰,葉靈蘇掌法紛繁,可是勁力不衰,足見內傷大好,再過數日當可痊愈。

倏忽幻影消失,人形凝定,葉靈蘇飄然卓立,猶如雲收霧霽、明月當空,彩眸凝輝,灑落塵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