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亦佛亦魔

回到東宮,卻知谷王來訪。樂之揚在書房外等候良久,谷王才怏怏出來,他臉色發白,目光沮喪,直愣愣地從樂之揚身邊走過去,仿佛行屍走肉一般。

樂之揚進了書房,朱允炆負手低頭,正在來回踱步,見到他勉強擠出笑臉,詢問朱元璋留他作甚。

樂之揚只說演奏樂曲。朱允炆聽了有些失望,過了半晌,忽地說道:“道靈,你我坦誠相見、戮力同心,來日我登臨大寶,一定不會虧負你的。今天燕王弄鬼,你沒當上道教的宗長,沒關系,我當了皇帝,你就是我的國師。”

樂之揚嚇了一跳,忙說:“國師都是白胡子老公公,小道嘴上無毛,做國師還不笑死人了?”

朱允炆啞然失笑,打量他片刻,笑道:“不錯,你小小年紀就做道士,少了許多人間的樂趣。這樣吧,待我登基,賜你還俗。嗯,你為人聰明,又會武功,我讓你當錦衣衛的統領。你別小看這個官兒,縱是王侯將相,見了你也要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他自覺知人之明,說完撫掌大笑。樂之揚聽了這話,起初只覺好笑,可轉念一想,若能成為天子近臣,豈不多了幾分接近朱微的機會。

一念及此,他心中火熱,無端生出許多癡念。朱允炆又勉勵幾句,留他處理政務,到了傍晚時分才放他出宮。

樂之揚騎在馬上,晃悠悠出城,沒到山門,就有小道士攔住說道:“師叔祖,有人找你。”

“誰啊?”樂之揚還沒下馬,便聽有人笑道:“無量壽佛,貧僧靜候多時了。”

樂之揚應聲擡頭,只見沖大師白衣瀟灑,豐神飄逸,立在道觀之前,宛如一尊玉人。

樂之揚吃了一驚,看了看四周,低聲問道:“你來幹嗎?”

“沒什麽!”沖大師笑笑說道,“聊天敘舊,討教一點兒玄機。”

樂之揚道:“你是和尚,我是道士,有什麽好討教的?”沖大師道:“道貴守一,佛法不二,老子過函關,化佛陀,白藕青蓮,本是一家。”

這些教中淵源,樂之揚一概不知,他所擔憂的是沖大師知道他的身份,一旦泄露出去,便有滅頂之災。

樂之揚瞪著沖大師仔細打量,後者笑容和藹,不露半點兒心思。樂之揚揣測不透,只好說:“好,那麽觀裏請!”

“不用。”沖大師笑道,“貧僧有一個好去處,仙長可願與我同行。”

他言語恭謙,仿佛和風細雨,樂之揚卻聽出其中威脅的意味。一時間,他心裏轉了好幾個念頭:沖大師依附晉王,絕非心血來潮,陰謀得逞之前,料他也不會和自己翻臉。二人在“陽明觀”會面,有道士親眼目睹,自己若有長短,沖大師也脫不了幹系。如此看來,大和尚應無歹意,再說了,自己若不赴約,未免示弱於人,不是大丈夫的氣概。

想到這兒,樂之揚笑道:“好啊,大師帶路。”沖大師笑了笑,翻身上馬,帶頭向前。

兩人駢騎疾馳,均不做聲,不多時到了秦淮河邊。

是時間,天色向晚,星月稀微,河面上畫舫飄蕩、笙歌不絕,兩岸星火點點,一片繁華氣象。沖大師駐馬河邊,似有所待,樂之揚忍不住問道:“大和尚,你搗什麽鬼?”

沖大師擺了擺手,指著上遊河面,樂之揚注目望去,一只白篷船兒悠然劃來。沖大師下馬笑道:“來了。”

白船靠岸,跳下兩個男子,挽住二人馬韁。沖大師灑然上船,遙遙招手道:“馬兒交給他們,咱倆夜遊秦淮。”。

“遊個屁!”樂之揚啐道:“和尚道士遊什麽秦淮?”

沖大師笑道:“你是道士麽?”樂之揚一愣,反唇相譏:“你也算不上和尚。”沖大師大笑,拍手道:“既然如此,何妨一遊?”挑開簾子,當先鉆入船篷。

樂之揚退縮無門,硬著頭皮下馬上船。他氣貫全身,挑開簾帷,心想對方若有異動,立刻動手反擊。

誰知一切安好,篷內軒敞明亮,陳設玲瓏雅致,翠壺烹茶,玉爐焚香,紅木幾案擺放精致點心。沖大師盤膝而坐,如聳玉山,一位青衣少女小心翼翼地為他斟茶,少女膚光賽雪,眉目如畫,眸子亮如點漆,眉宇間自有一股風流不盡之意。

樂之揚不覺呆住,沖大師笑道:“仙長放心,和尚說話算話,今日只聊天、不打架。”

樂之揚自覺疑心太甚,不夠灑脫,當下微微一笑,大剌剌坐下。少女移上來斟茶,樂之揚擺手道:“不用,我坐坐就走。”少女似如無聞,仍將茶杯斟滿,樂之揚只好說:“謝過。”少女沖他一笑,仍不做聲。

船只蕩向波心,透過兩側窗戶,河上景象歷歷可見。沖大師忽而笑道:“樂之揚……”樂之揚一驚,轉眼瞪視少女。沖大師笑道:“放心,她聽不見的。”